飄天文學 > 折劍長歌 >第99章 濁酒
    長達十天的“天機血案”終於拉下了帷幕。

    其中,在洛陽城被揪出來的天機閣成員,有三成已被斬首示衆,而餘下七成究竟遭到了怎樣的待遇,不得而知。

    唯有尚還潛伏着的天機閣成員自己知道了。

    而洛陽城中,天機閣九大世家之一的凌家負責人,程王凌鵬越,其擅闖之罪雖不明晰,但終究還是難以脫開干係。在景王凌傲陽的極力保護之下,他免去了死罪,最終還是被下貶,遣往臨安一帶。

    同時,天機閣的格局也在發生着變化。

    歷時百年,再立閣主。

    也就是說,天機閣不再是九大分支家族彼此制衡,而是直接聽從於閣主。

    此事很快就傳遍了天下,整個江湖似乎都對此沒有異議,欣然接受了這個安排。百年前朝堂與江湖共同的努力,就此分崩離析。

    洛陽城外。

    一位青年揹着行囊,走在貧瘠的山路上。

    這山路地勢很高,可以將洛陽城盡收眼底。

    青年在這座城裏生活了二十多年,但他沒有去看,哪怕是一眼也沒有,就這麼埋頭走着,步伐極快。

    “離開了這座城,你就沒有一絲眷戀嗎?”前方有聲音忽然傳來。

    青年停下了腳步,“爲何要有呢?”

    那聲音緩緩道:“這裏有你的程王府,有你的天機閣,也有你最好的兄弟。甚至在不遠的將來,整個天下都有可能會是你的。”

    “你可真會說笑。”凌鵬越笑着擡起了頭,發現有個皓袍道士負手攔在了前方。

    武當山,慕容皓月。

    “本來該做個與世無爭的道長,卻被喚去守了十日的天子城門,這滋味,可還好受?”凌鵬越看着他那苦大仇深的臉,打趣道。

    慕容皓月淡然回道:“掌門之命,不可違。”

    凌鵬越手提包裹,來到了一旁的石頭上坐下來,“我早就聽說你來洛陽了,本想找個時間拜訪一下你,可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見面。”

    慕容皓月走到他身旁,“落差很大嗎?”

    “其實也還好,能夠離開天機閣那浩如煙海的萬卷書,以及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朝堂,倒也是眼不見爲淨了。”凌鵬越笑着搖了搖頭。

    “慚愧。”慕容皓月面無表情,“貧道修道已有十幾年,卻沒有凌施主看得深。”

    凌鵬越惑道:“什麼?”

    慕容皓月取出了一罈酒和兩隻杯子,“當年是你在我面前一直循誘我喝酒,現在,我請你喝。”

    “哈哈哈。”凌鵬越笑了起來,“天機閣無所不知,我早就知道了,當年一個滴酒不沾的守規道士,現在也成了嗜酒如命的酒鬼了。”

    慕容皓月沒有答話,倒了兩杯酒後,率先將一杯下肚。

    平日素愛喝酒的凌鵬越卻沒有舉杯,默默地看着杯中的酒水。

    酒是濁酒。

    洛陽裏的濁酒,很烈,也很醉人。

    僅是一杯,令慕容皓月整個臉都有些發紅。

    尤其是眼眶。

    他沒有繼續倒酒,而是在喉間細細品嚐酒的滋味。直至浮起了灼痛感後,才望向南方,“當年你將那些花的花期告訴了我,然而,無論我怎樣努力,到最後,也還是沒能將她給救回來。

    未來怎樣又如何,還不是已經失去了所有。

    凌鵬越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嘆息道:“這件事我也有責。我反覆向那些求探天機的人們說勿要篡改天命,自己卻將天命泄漏給了你,本意是良人終成眷屬,沒想到之後會發生那麼多事。”

    在微冷的風中,洛陽忽然傳來連綿的鐘聲。

    二人都沒有再說話,都齊齊擡眼,俯瞰向洛陽城。

    在洛陽城裏最高的地方,一襲紅衣從臺階緩緩而上,似烈火般燃燒,彷彿要燃盡整座城,蒸乾整片護城河。

    天機閣閣主的即位儀式開始了。

    這位紅衣女子,就是新一任天機閣主。

    慕容皓月似被風沙迷眼,淚眼模糊,漸漸地就看不清一切。

    他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三個月前,時隔五年後與她重逢的那一天,他隔着人山人海望去,她亦在歌榭上輕挽琵琶,越過珠簾看了過來。

    人世多少年,總有舊景觸目,不勝唏噓。

    而凌鵬越,看的卻是整座洛陽城。他微微擡起了手,不知在向何人舉杯。

    濁酒一杯,離家萬里。

    洛陽城內。

    翠雲峯上,應龍臺。

    這是洛陽城最高所在,乃洛陽初成帝都之時所建立起來的,氣勢窮極壯麗,蒼翠若雲,地勢險峻。每逢皇帝監管祭祀,亦或是有何重大的即位儀式,都會在這裏舉行。

    穿上大紅衣裳的女子,就這樣踏着萬人的敬仰登上階梯,登上雲波詭譎的高臺。擡眸,眼底皆是翻滾着的紅塵世俗,而眼前或有一片雲淡風輕。

    她在對邊的高山上,依稀看到一個青年在風中獨自哀傷,心中不知在思念着哪一位女子。

    當今梁陽鑑國,也就是大皇子景王凌傲陽,他一手推動天機閣再立閣主,卻沒有參加天機閣閣主的即位儀式,而是坐在城樓之上,與老師莫問東一同飲茶。

    他接過莫問東剛煮好的一杯茶,緩緩舉杯。

    莫問東似乎知道他在敬誰,沒有說話,而是默默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凌傲陽敬完了後,沒有喝,而是將茶水一股腦灑在了地上,隨後幽幽開口:“老師,你說,我算是做錯了嗎?”

    莫問東喝了口茶,“你沒有錯,這世間誰都沒有錯,錯的只有現實。”

    凌傲陽愣了片刻,“那你覺得,我和他的差別究竟在哪裏呢?我與他,誰登上那個位置,會對這個社稷江山會更好些?”

    “他最大的缺點是沒有雄心,你最大的缺點便是雄心過大。”莫問東笑了笑,望向緊銜靠着洛陽城的錦繡江山,“至於誰登上王位會好些,那得先辨明局勢。當今朝堂已有式微之趨,必須要由你這樣的人掌握帝權,這樣的話,昔日梁陽剛立國的繁華,纔會再現。”

    洛陽城某一處屋檐上。

    一個青年,一柄木槍。

    程王的心腹,顏淵傑。梁陽開國元帥顏鴻野的後裔。在天機血案這段時日裏,他沒有出去幫助凌鵬越什麼,在凌鵬越被遣出洛陽時,他也沒有去相送。

    此事已關朝中王爭,目前的他,是幫不上什麼忙的。

    至於不捨相送,那是兒女私情。

    他所能做的,只有在這裏磨槍。

    磨的是木槍,即便如此,槍尖的鋒芒,卻讓人不敢直視。

    他極有耐心,一刀一刀,每一刀下去,都令木槍變得更加鋒銳。

    起風了,吹得一旁的柳樹輕拂。

    顏淵傑忽然停下了磨槍,回首看了看不遠處的程王府。往昔門庭若市的程王府,如今大門緊閉。

    “成爲金烏府統領,然後把你迎回城來。”他心中默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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