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恭敬道:“林莊主,一切妥當了。”
林淮漫從老人手裏接過了鼓槌,在前面綴了一圈紅綢的鼓上輕輕地敲了一下,隨後她擡眼打量了眼整個擂臺,心滿意足讚許道:“真是難以置信,您一個人就能將這安排得如此妥當。不知老伯從何處來?”
“當今亂世,何談歸處。”老人顫巍巍地笑了笑,“只不過是靠這個手藝喫飯而已。”
林淮漫點點頭,朝着一位弟子道:“帶老伯下去領賞,順便吩咐膳房做幾道好菜招待。”
“謝過林莊主美意了。”老人恭敬道:“好菜就不必了,小的領完銀子便走。”
林淮漫皺了皺眉,“如此匆忙麼?”
老人道:“是的,家中還有小的等着呢。”
目送着老人遠去後,林淮漫感到有些涼意,攏了攏身上烏黑的裘絨,轉眼望向了另一邊。
有兩位女子早早站在了那裏。
柳碧燃與柳一離。
二女齊齊行禮,“母親。”
林淮漫點點頭,朝向柳碧燃問道,“燃兒,你看這招親擂臺佈置得,你可滿意?”
柳碧燃趕忙行禮道:“自然是滿意的。”
林淮漫鬆緩的眉頭漸漸蹙起,盯着手指上的柳色扳指,“現在萬事俱備,尚還缺個守擂人。”
一旁的柳一離淡淡一笑,“母親,姐姐不會武功,不如讓我來守擂吧。”
林淮漫看了柳一離,與其緋紅的眼瞳對視片刻,搖了搖頭,柔聲道:“不行。阿燃招親時你就只得在房裏呆着,哪兒也不準去。好容易讓你姐姐帶你出去散心,你居然去孤舟舫,真是不像話,萬一出什麼事怎麼辦。”
柳一離面色忽然一僵,卻出奇安靜,不再駁語,微微低下了頭,“是,母親。”
似乎一直都是這樣。
自七年前未婚夫死後,林淮漫就一直將她囚禁于山莊內,不讓她出去見世人。
柳碧燃挽上了柳一離的手臂,輕輕拍了拍,隨即朝着林淮漫道:“母親,我倒有個人選。”
夕陽西下。
“阿離。”在歸邸的路上,柳碧燃忽然柔聲喚道:“你還好嗎?”
柳一離勉強露出了笑容,“姐姐,我沒事。”
柳碧燃轉頭看着柳一離,“你是不是還掛念着你的那個未婚夫啊?”
柳一離腳步頓了頓。
“承認吧。”柳碧燃嘆了口氣,“雖然我不明白母親不讓你參加我的招親,但是我會有辦法讓你來參加的。”
“其實倒也無妨,我主要還是想幫姐姐招親。既然母親執意讓我留守閨中,我就留吧。已經七年了,我也早已經習慣了一人的寧靜。”柳一離道。
“如果你來參加招親,能見到未婚夫呢?”柳碧燃幽幽道。
柳一離一聽,安靜的臉上浮起了黯然,“姐姐莫要取笑我。從始至終,我的未婚夫永遠也只有那個人。”
“可我說的,”柳碧燃笑着搖了搖頭,“就是那個人啊。”
“啊?……”
另一邊。
此刻的孤舟舫,多了兩名客人。
“楚濋姑娘,你看我這一張新臉,跟原本的比怎麼樣?”顧靖遙捏了捏自己臉上那張以假亂真的人皮,朝着一旁的藍楚濋問道。
“俊肯定是沒有原本的那張臉俊的。”藍楚濋咯咯一笑,讚歎道:“不過話說回來,這張人皮面具還真是精緻得很啊。”
在一旁飲茶的孤舟公子忽然道:“這張人皮面具乃是我用千面匣製作的,自然精緻。”
“可它着着實實就是存在我這。”孤舟公子冷然道:“我請你來孤舟舫做客,不該問的事,就不要多問。”
“你怎麼與楚濋姑娘說話的?”顧靖遙猛地站起,朝孤舟公子怒目而視。
孤舟公子淡淡瞥了他一眼,即便這個無理的客人在他的地盤上放縱,他的臉上也驚不起半點波瀾。忽然,門外傳來了蒼老的聲音:“公子。”
孤舟公子轉眼望向剛走入門的老人,“辦好了?”
“是。”老人點頭道:“一切都佈置好了。”
孤舟公子放下茶杯站起身,“出去聊。”說完就略過了顧靖遙的慍氣,扶着鬼斧走了出去。
顧靖遙看着那颯然的白衣身影,“嘖,看似一副翩翩公子哥的模樣,說話竟如此刻薄。真是不像話。”
藍楚濋面色複雜:“他居然有千面匣。”
顧靖遙惑道:“什麼是千面匣?”
“還記得我與你說過的‘浮生相’麼?那是易容的功法,而千面匣便是製作易容面具的機關。千面匣不同於浮生相,浮生相或許會被看出真容,但通過千面匣製作出來的人皮面具卻是完美無疵的,幾乎找不出任何破綻,而且愉時可達百年不腐不壞。”藍楚濋喃喃道。
搖着撥浪鼓跑進門來的羽聽到了這番話,笑道:“妃姐姐的千面匣可厲害啦,就連金陵城裏的一個人,也披着她做出來的面具披了五年,都沒被人給看出來。”
顧靖遙拍了拍自己的臉,“這麼厲害?看來是時候大展拳腳了。”
孤舟舫外。
“安排妥當了麼。”孤舟公子又問了一遍。
“擂臺上的一切,都安排好了。”老人取下了嘴裏的菸斗,撕下了人皮面具,儼然是那老匠人鬼斧。
“很好。”孤舟公子轉身望向了平靜的江面,“一切俱備,就等風來。”
“孩子,這件事做完,你回家嗎?”鬼斧忽然問了一句。
孤舟公子那淡漠的眼神頓時迷離起來,“我的家在哪裏?我沒有家。我此生,只求在這孤舟之上終老,餘生只飲風與月。”
鬼斧嘆息道:“你的家一直在臨安風華,你父母的墳也在哪裏。”
“我沒有家。”孤舟公子又說了一遍,固執地搖了搖頭,“我已經拋棄了心中的遊子之心,何談家啊。”
“風華門從未拋棄你。”鬼斧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不。”孤舟公子緊接着說了下去,“風華門確實沒有拋棄我,而是我拋棄了風華門。”
孤舟舫內一處廂房裏。
洛飛羽看着躺在桌上的那柄劍。
劍鋒極爲不平,弧度詭異,古樸幽然。即便是在皎月盛光的照耀下,它也沒有一絲的劍芒。
就這麼靜靜躺在那裏,有着說不出的悲涼。
像是美景溯古,紅顏凋謝的悲涼。
洛飛羽輕輕劃過劍鋒,手指上卻沒有泛現半分血跡。
“此番入江湖,這柄劍就是你的佩劍了。不過在此之前,你要帶着這柄劍,回到君山,將我告知你的真相,一併告訴世人。”
當時,師父說到此處,便老淚縱橫。
這件事對師父來說,應該很重要吧。
“被人罵了這麼多次葬劍山莊餘孽,我自己也終於要進去看一看了。”洛飛羽仰起頭,喝了一口酒,“那個曾經名爲葬劍山莊的地方。”
“師父,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