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折劍長歌 >第111章 殘霞
    雨後初晴天光乍破,但雨絲卻未歇。

    冬雪初融,春水清響,卻還有些雪未融化。

    殘缺不全,或許會影響到全局之美,但並不是遺憾。

    亦是造就出了,另一種美。

    公孫詩瀲步履輕盈,手姿妙曼,似是開始舞蹈。那破碎的左袖也隨着她一同起舞,上下翩然而動,像是殘餘的晚霞,正如其名。舞姿中有着難以言喻的悽哀。

    “你是想以我的方式來擊敗我?”子桑飲雪收回雙袖,握緊了絳陌劍。

    公孫詩瀲沒有理會,依舊自顧在舞蹈。那杏花瓣在她的殘袖中紛飛,如同在鮮花中飛舞的蝴蝶。

    “既然如此,那便也讓我,”子桑飲雪眼中閃過寒冷,手握緊了絳陌劍,“以你的方式,來迎接你這一招吧!”

    她先是以寒袖白雪裹住了自己的手,再握上了劍。絳陌上原本那煦暖之息頓時被森凜之氣所取代,整柄劍都沉浸在了冰冷之中。子桑飲雪提劍,朝着公孫詩瀲刺去。

    再次,劍袖相接。

    只不過,身份換了。

    原本舞袖的人執劍,原本執劍的人舞袖。

    鍍上一層冰霜的絳陌,劍鋒已不復原本的優雅,倒像深山老林裏野獸的尖牙,鋒利森寒,碰撞上了殘袖。

    公孫詩瀲殘袖一揮,卷出一片火花來,將劍砭發出來的森煞之意盡數燃燒殆盡。子桑飲雪忽然感到寒袖上的寒冷在這一瞬間也盡失了,絳陌上的冰霜也在開始融化。

    “我的拂雪內力專克殺意,也專褪殺意。”公孫詩瀲不斷卷着殘袖,淡淡道:“你的殺氣,太盛了。”

    “破。”子桑飲雪輕挑秀眉,手猛地一顫。

    劍上的冰霜出現了些許裂紋,很快就傾裂開來,灑泄而下。

    公孫詩瀲的左袖上漸漸出現了大大小小的缺口,那片由衣袖捲成的火花也變得千瘡百孔,但是,越是這樣,公孫詩瀲的“殘霞”袖舞,也就越能接近那“殘缺之美”的極致!

    皓色淡熒從她掌心注出,與殘袖融爲一體。

    那道火花也伸展開來,變回了原本模樣,在空中鋪散。

    原本緩慢有序嫺靜若蝶的杏花,也忽然變得哀躁起來,像是朝西渡的鶩羣,於落霞之中,秋水之上清鳴。

    曾有詩言: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這一幅寧靜致遠的畫面,竟被公孫詩瀲僅以殘袖與杏花瓣相合,而渾然勾勒了出來。

    絳陌劍脫手而出,子桑飲雪也隨之猛退,寒袖白雪上的寒意也在一點接着一點復原。但哪怕是如此森凜的寒意,在短時間內也遮蓋不住那道灼熱。

    不遠處的屋檐上。

    “這就是公孫劍器樓的祖傳內功,西河拂雪麼。”身軀裹在黑袍之中的憔悴男子喃喃說道。

    “在當時很難有人能理解,公孫大娘一介舞姬,創造並領悟出這個內功的意義是什麼。令殺氣忽徐忽凜,除了嚇到那些慕名而來的觀舞者以外,就沒有任何別的用處。但若真正逢於亂世之中,當公孫劍舞不再是朝堂上用以悅目,而是於江湖中用來生死決鬥的時候,才能體現得出,這個內功的恐怖之處。”穿着緊身黑衣的女人懷手抱於胸前,與停留在自己肩膀上的烏鴉對視。

    “只要實力不是太懸殊,若對手能展露出殺意,那麼,身負西河拂雪內力的人便能掌握主動權,再配上那不絕如縷的劍舞。”黑袍男子仰頭輕嘆,“在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子桑飲雪恐怕難以佔得半分便宜。”

    “那還要放任她繼續打下去麼?”女人將目光移向了戰局,肩上的烏鴉也一齊轉頭。

    “她母親以及先輩想從公孫後人的手裏再度奪魁,她只不過是個承志的後人罷了。教坊的榮光,已困擾了她們好幾代人了。”黑袍男人望着子桑飲雪,“可她們沒有想到過,公孫氏代代僅有一人傳,只要令公孫後人絕跡,那麼,舞魁之名不就又落回了麗衣舞的頭上了嗎?”

    “你的意思是?”女人沉聲問道。

    “奪回舞魁之名,未必只有比舞戰勝這一個選擇。”黑袍男人朝女人丟去了一塊令牌,“還可以選擇。”

    “殺了她。”女人望着手裏的令牌,略微遲疑後,還是把話接了下去。

    天級絕息令。

    唐雲影負手而立,“唐鴉,除你之外,唐門之中其餘唐門弟子的殺性都太重,只有你的暗器最爲特殊。以活鴉爲暗器,並命名爲‘寒暮棲鴉’。殺她,或許你纔是最好的選擇。”

    唐鴉收起了那塊令牌,身邊又聚集起了幾隻烏鴉,“是。”

    靜謐的天地間,忽然被鴉啼籠罩。

    公孫詩瀲停下了手中動作,仰頭望着雲集成一片的烏鴉,森森然冒着一股死氣。

    “這是……”子桑飲雪微微皺眉。

    長安城烏鴉漫天,在數百年前出現過。

    忽如其來的叛亂,摧毀了大唐盛世的根基,長安城半步淪陷,哀鴻遍野,屍骸滿地,烏鴉在長久不息的戰火中,尋找它們在亂世中賴以存活的,也是最有滋養的食物……

    “過來吧,孩子。”

    子桑飲雪一驚,趕忙低頭望向自己的影子。

    這個聲音是從影子裏傳出來的。

    “唐閣主……”子桑飲雪咬了咬牙,丟掉了袖子上的半塊紅布,朝着上邊掠去。

    公孫詩瀲沒有去攔,默默地目送着她離開。

    因爲她知道,接下來的那個對手,於自己而言,是多麼的恐怖。

    一個沒有半分殺意,卻偏偏又是一個殺手的對手。

    她拔出了插在地上的絳陌劍,望向了前方。

    一個身着緊身黑衣的女人,在大片鴉羣的擁簇下,緩緩走到了子桑飲雪原先的位置。

    唐門,唐鴉。

    “鴉姐。”公孫詩瀲與眼前這名女子似是早已熟識,恭敬道。

    唐鴉點了點頭,“我當時將你殺死雨萱的事稟報給唐老太太時,唐老太太卻斷言,你是世上最不可能會殺她的人。”

    公孫詩瀲眼中閃過黯然,“誠如暮煙奶奶所言。”

    唐鴉頓了頓,道:“其實,我也是這麼認爲的。”

    公孫詩瀲一愣。

    “但是,你驚動了雨萱的父親。他是絕息令的掌令者,他給雨萱下令,其實並不是爲了要殺她,而是爲了保護她。”唐鴉輕撫着一隻烏鴉,輕輕道:“而你殺了她,她父親還受人唆使,定然會意氣用事,擅自給你下令。而我此次前來長安,也是因爲職責的無奈。”

    公孫詩瀲微微一笑,“我明白。鴉姐你身爲絕息令的首席執行者,只不過是屢儘自己的義務罷了。”

    “那麼,”唐鴉平靜的面容驟冷,“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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