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其中的悲意,是無可比擬的。”白袍人喃喃道,聲音略有些尖銳:“甚至比國喪更甚。”
“你參加過國喪?”凌懷風用懷疑的目光看着他。
“是的,我剛出生就在洛陽城了,先帝駕崩的時候我五歲。”白袍人抱着長匣,喃喃道。
“那年你五歲,而如今是皖昭二十一年。這麼算起來,你似乎與我景皇兄以及程皇兄是一個年紀。”凌懷風眼睛一亮,“那年我還小,纔剛剛學會走路,只知道父王的府邸中皆是縞素。此等大祭,當真比國喪更悲麼?”
“國喪之時,帝都臣民悼帝王,但迎接他們的會是新皇登基。”白袍人微微仰起了頭,望向祭劍之柳,“而這些人卻回不來了。因爲他們當中,有很多人,是無可取代的。”
“爲什麼?”凌懷風問道。
“太子自小耳濡目染,況且帝王在世時,必會教導太子如何爲君,未雨綢繆,且有朝中百臣納諫輔佐。”白袍人投向了那些悲愴的人們,“而於他們當中許多人而言,逝去的那個人,或許比他們的生命還要重要。”
“倒是聽景皇兄說起過。”凌懷風輕輕撫了撫下巴,“二十年前那一役,許多武林高手喪命,以至於他們特有的武功無法傳授給後人,那一年是中原武林式微的一年。哎,幸好我沒有生於江湖之中啊。”
白袍人悲憫的看着凌懷風,嘆了口氣,最終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而是靜靜聽着周圍哀慟天地的哭聲。
許久後,大祭終是在平緩的曲聲中終了,陸續有人開始走下祭壇,卻還是有人留在祭壇上。有的立馬就倒地痛哭流涕,也有人則是靜靜地站在那裏。
洛飛羽就是其中一位。
他右手握着劍囊,注視着前方不遠處的一個少年。
“父親。”少年握着手中的刀,喃喃念道。
少年看起來與他大不了多少,想必是在母親剛剛懷上自己時,父親就前來赴盟了。而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把做工精細的青色長刀,想必是他父親的遺物。
所幸是一柄刀,而不是一把劍,要不然,就不會被傳承下來了。
少年沒有像其他同齡人一樣,抱怨父親爲什麼並未執劍,也要被葬劍山莊的人給殺死。而是冷冷看着那柄刀,緊攥着刀柄。
他的目光中並沒有流露出悲傷,而是有些森冷,凜冽得能感到其中的殺意。彷彿只要一個葬劍山莊的人站在他面前,不出片刻,他就會將這個人撕成碎片。
洛飛羽不由打了個寒戰。
“你在這傻站着幹什麼?”角原路折返回來,朝着洛飛羽問道。
洛飛羽搖了搖頭,仍注視着那個少年。
角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一下就認出了那把刀,“長刀清鬼。據說是煙雨塢刀鬼段秋雨的佩刀,據說出刀時刀上有清鬼幽幽呼嘯,森凜異常。據說,段秋雨也藉此刀創出了一種刀法。但是,他卻死在當年拒葬劍山莊北上的戰場上。”
“與刀同名。也叫清鬼。”角喃喃道:“刀法初始緩如秋波,末招凜厲頻凌,勢急如狂風。”
“說起清鬼,我好像聽師父說起過,江南這一帶有着清鬼的傳說。”洛飛羽目光移到了那柄刀上。
“哦,那隻不過是用來嚇唬像小妹那樣的小孩的。”角輕輕咳嗽了一聲,“清鬼,傳說它性情溫和,但睚眥必報,你一旦惹到了它,它便會偷偷附身在你的肌膚上上,從外表上看與尋常紋身無異,但到了半夜,它會將你的皮膚撕成碎片,其心狠手辣的程度令人髮指,痛不欲生。”
洛飛羽握劍囊的手忽然顫抖了一下。
角察覺到了這個細微的動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麼跟我小妹一樣,聽到這個故事就會害怕?”
“剛剛手抽筋了。”洛飛羽下意識看向了角。
忽覺恍如隔世,看到了一名抱傘少女,面容溫柔甜美,不論身處何地,處於何時,目光中滿是堅定的信念。
然而再回過神來,看到的卻是一名面若蒙霜的白衣少女,腰間持着雙劍,疑惑地看着自己。
也是,如果是她,自己要是一直站在這不動的話,她是不會折道回來找自己的。
因爲,她不會離開。
不知爲何,明明與那個人相處的時間不過一月,偏偏心底就有這種感覺。
洛飛羽深深嘆了口氣,“走吧。”
“嗯。”角點點頭,與他一同走下祭壇。
祭劍之柳下。
一襲柳衣的柳碧燃從樹後探出頭來,望着洛飛羽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真的決定好了嗎?”一旁手握太刀,帶着狐狸面具的柳藏月說道。
“既然決定了,便絕不言悔。”柳碧燃收回了腦袋,靠在了柳樹上,“況且,我的血已經滲入了他的劍裏,我可以以此相逼,一切都有着餘地可言。”
“我怕你到時候,捨不得了。”柳藏月輕輕取下面具,露出那飽經世事滄桑的面龐,“就像我當年那樣。”
“不會的。”柳碧燃堅定地看向她,“我是統領奈何橋的孟婆,江南一帶的人聞我之名無不談之色變。心狠手辣的事我做了不少,何況這個可能會危及到柳月山莊利益的事,我絕不會手軟。”
其態度堅定得,令人心驚。
然而在柳藏月的眼裏,柳碧燃這份堅定,只不過是爲了騙過自己。
“我當年雖然是柳家小姐,卻被江湖中人喚爲‘蛇心碧蠍’。雖是使柳家弱柳扶風劍法,但手段狠辣至極。”柳藏月喃喃道:“可當年遇到他的時候,我還是手軟了。”
“他?”柳碧燃有些意外,“是誰?”
“當年的風華門二公子,任嶽平。”柳藏月目光漸漸澄澈起來,擡頭望天。那跨越瀛仙海前去扶桑的滄桑,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亦如當時少女。
也亦如那時少年,走到穿上紅嫁衣的自己的面前,其颯爽英姿,瀟灑風流,令人心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