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趁現在多看看吧。”任韶華在她的對邊坐了下來。
女子一愣,“你以後不打算回來了嗎?”
任韶華點點頭,“我想去看看這天下,順道去完成父親當年沒有去完成的事情。”
“可那件事只有一次,並且已經過去了。隨着他的逝去,世間很多事都已大變了模樣。”女子沉吟道,話語中有着難藏的悲哀。
“那就讓這事不留遺憾。”任韶華淡淡道。
片刻的寧靜後,女子輕輕笑道:“你當真是變了許多啊。”
“我變了?”任韶華疑惑不解,又彷彿在問着自己。
“如果說,以前的你是洶涌澎湃的懸河,可以將下邊的一塊巨石衝得粉碎,現在,你就是一面平靜的湖面,毫無鋒芒可言了。”女子伸出了一根銀簪挑了挑燈芯,惺忪的燭火微微躍動,可即便如此,燭光仍然照不亮女子的面容。
“我鋒芒依舊還在,只不過不再是何時何刻都顯露出來罷了。”任韶華笑了笑,“不過你要這麼認爲的話,那我也不反對。”
“那可是你的少年時光啊,你不感到憐惜?”
“一個人若是要一直沉淪於過去,那是十分可笑的一件事。”任韶華搖頭。
“我忽然很好奇,這些年你經歷了什麼。”女子忽然笑了,聲音如同銀鈴般悅耳。
“乘着一艘舟船,在一面湖上養性而已。”任韶華平靜地說道,彷彿這件事與他毫不相關。
“你倒是在湖上悠哉悠哉過得舒坦了,可你有沒有考慮過,這座城裏的那些女子?她們的閨怨無從所棲,很多人都在這些年裏,浪費了自己大好的青春年華,錯過了最適合出嫁的年齡。”
“溺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適合的人,總能遇見的。”任韶華伸手捧起了地上的一杯水。
“你的她,在哪裏?”女子問道。
“就在一樓等着我呢,你想見見麼?”任韶華飲盡了這一杯水。
“不必,我就在這位你們默默祈禱便是。”女子話語裏盡是淒涼,“多年未走出徽雨樓第二層這下樓的階梯一步,也就慢慢習慣在這裏枯坐着的日子了。”
“那我要不要叫她上來見你?畢竟成親需要拜過……”
“如若真心歡喜,便無須要這些古板的繁文縟節了吧,直接說正事。”女子揮手打斷了他。
“好吧。”任韶華嘆了口氣,“我此行的終點,是洛陽。”
“洛陽?”女子話語裏有着很強烈的波動。
“我小時候經常聽你說起,你有一位故友遠在洛陽,而你既然要留在此處,那不知有什麼事物需要我順手帶去的?”任韶華問道。
“辛苦你,過了這麼多年還記得這件事。”女子拿起了地上的燭燈緩緩地站了起來,“洛陽倒是有舊友掛念,只不過好久沒見了。”說完後就轉身在後邊翻找了一陣,燭燈燈光所及之處皆是琳琅滿目的古典樂器和各種稀奇古怪的妝品盒。片刻後她纔拿出了一個華美修長的箱子坐回了原位,緊接着就開箱拿出了一塊麪具。
“這是什麼?”任韶華惑道。
“此面具名爲‘寸草’,傳說有芳草化蝶,卻在翅膀上留得一寸,只爲讓昔日時常採擷它的人還記得它原本的樣子。”女子笑了笑,“關於這個面具的故事,我就不多說了,請你到洛陽夕陽閣找到一個以半面示人的男子,幫我轉交給他。”
任韶華接過了這個面具,露出了曖昧不明的笑容,“這麼小的一塊麪具,你用這麼大的盒子來裝,看來這個面具在你心中的分量很重啊。或者說,那裏邊還有其他的東西。”
“兩者皆是。該在一起的東西,本就該放在一起。”女子打開了箱子,取出了一柄看不清原本形狀的摺扇,以及一架華美如玉般的古琴。
“鎖霧扇,清惑琴。”任韶華輕輕低語。
“是。這本是嶽平大哥與我年少攜手闖蕩江湖時隨身攜帶的事物,如今也是久久不用了,倒不如就此傳給你。”女子將鎖霧扇甩給了他。
“他們都說,我那藏了百餘根針的扇子殺伐之氣太重,一點也不風雅,現在總算獲得了一柄風雅之扇,我就收下了。至於這琴……”任韶華接過了鎖霧扇,看向桌上的清惑琴,“我的琴藝清冷孤寂,它不適合我。”
“誰說要給你了?”女子微微一笑,“當然是給,在樓下等你的那個姑娘。”
“阿離?”
“我在聽過她的琴聲,當年她來臨安城,似乎是爲了尋人。”女子將琴輕推到他面前,“這清惑琴對她的琴藝而言,再適合不過了。”
“可這琴對於你來說……”任韶華不知說些什麼。
“良禽擇木而棲。與其讓此物蒙上積塵,倒不如傳遞到合適的人手裏,重新煥發光華。”女子笑了笑,“見琴如晤,權當是我給她的一份見面禮了吧。快下去吧,你既然選擇了她,就要好好待她纔是。”
“那,珍重。”任韶華抱起了琴,轉過了身。
“對了,還有一件事。”
“什麼?”任韶華駐足。
“既然你有妻子了,就告訴整個臨安城的姑娘吧,讓她們放下對你的念想。該嫁人的就讓她們嫁人,總不能誤了她們一輩子吧。”
“怎麼告訴?”
“就像當年,你初來臨安城那樣。”
“嗯。”任韶華回完這句話後,頭也不回。
“這算是最後的道別了吧。”在他走後,女子笑了笑,身形絲毫未動。
任韶華剛走到徽雨樓下,就只看到了秋徽雨一人,柳一離已不見了蹤影。他擡頭看向了秋徽雨,“阿離呢?”
“她走出去了。”秋徽雨嘆了口氣,看向外邊的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