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折劍長歌 >第281章 春雨
    暮春的最後一場雨,伴着一聲驚雷,譁然落下。

    路邊茶攤中。

    “已有許久未飲過此處的茶了。”在正中的茶桌上,一位灰白長袍的老者正提着茶壺,將壺嘴對準嘴裏倒茶,桌旁放着一柄劍,劍柄處有一株殘敗的花朵。

    “不知先生從哪裏來?”有一個謙和的聲音自竹簾後傳來,似乎是這茶攤的掌櫃。

    “夢裏桃源,世外而來。”長袍老者擡袖擦了擦嘴。

    “看來,先生遠離江湖已有多時了。”那聲音笑了一下,“不知江湖的茶,可還對先生胃口?”

    “茶便是茶,無須加上江湖二字。”長袍老者將茶壺往上一拋,隨後擡手輕輕釦在了桌上,整個過程中沒有一滴茶水濺出來。

    “看來江湖的茶,已入不了先生的眼了。”聲音的主人終於從垂下的竹簾後走了出來,竟是一個長相兇戾,刀疤貫穿了整張臉的魁梧男子。

    “江湖催人老。”老者撫摸着茶壺,“若能重來,我在剛開始就會選擇與我的妻子歸隱,絕不踏回這江湖半步。”

    “可先生心中應該還很懷念,江湖上的刀光劍影吧。”刀疤男子撇嘴一笑,任憑春風吹起他的黑衣,隱隱露出了系在腰間的大刀,“恭候先生已有多時了。”

    茶攤間的夥計與顧客紛紛站起,拔出了腰間的刀,冷冷看向了長袍老者。

    “我這把劍,喚作花。”長袍老者仰頭看向了愈來愈急的春雨。

    “久仰了。”刀疤男子猛地抽出了刀,狂烈的刀風裹着雨滴,將茶攤間的一切都卷得粉碎,唯有老者所坐着的桌椅安然無恙。

    長袍老者卻依舊面色不改,“這柄劍上的花朵,會根據春夏秋冬,來變換自己的樣子。如今已要入夏,這朵花卻呈衰敗之景,你可知,爲什麼嗎?”

    刀疤男子像是沒聽到一樣,而是默默擡起了手中的刀。

    他的刀勢很慢。

    卻重若千鈞,如有一座山巒,從空中墜下。

    “因爲這柄劍,不是用來殺人的。”長袍老者忽然握上了桌旁的那柄長劍。

    “而是我用來與她定情的。”

    “她向來不喜歡親眼看見殺伐,所以我便造了這柄劍,一旦沾染上鮮血,這朵花便會加快衰敗的步伐。”

    “可這個江湖,卻都在逼着我殺人!”

    劍起,刀崩。

    刀疤男子持着碎得不成樣子的大刀,倒退了數十步,所過之處皆化虛無。因退勢無阻,就連雨水也狠狠拍打在了他的背上,炸出了無數道絢爛的水花,亦炸出了無數道傷口。

    “這便是劍祖之劍了麼!”刀疤男子眼中兇光乍現,身上血腥味夾雜在泥土的芳香中,激發了他心中濃烈的殺性。

    長袍老者放下了劍,重新開始飲茶。

    “本來只是想問你一些事,既你不從,那便死吧。”刀疤男子緩緩後退,消失在了雨中。

    緊接着,就有數十個戴着惡鬼面具的斗笠人從雨中走了出來。

    他們手中無一例外地持着大刀。

    老者飲盡了茶,抹了抹嘴,看着那些鬼面刀客緩緩走近。

    隨後微微皺眉,握緊了劍朝一旁刺去。

    可邊上那個烏衣人卻沒有閃躲,只是拔出了腰間的劍將老者這一劍給擋下後,猛地掠出。

    烏衣人身法極快,不過數次呼吸,他便穿過了重重雨簾,甚至還越過了那些鬼面刀客,來到了這些持刀殺手的統領,也就是那個刀疤男子的面前。

    然後,揮刀。

    春雨滴落在烏衣人那金黃色的長刀上,像是折射出了一段極美而不恆常的暮色。

    刀疤男子眼中的兇光猛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與恐慌。

    茫然的是,他不認識這柄刀,更不認識這持刀的人。他也算是一方刀宗的宗主,對於天下名刀或是有名的刀客應是瞭如指掌。可在他的印象中,江湖上從未有過這號人物。

    而恐慌的是,這刀——

    竟能殺他。

    二人擦肩而過。

    金刀穩穩留在了刀疤男子的胸膛之上。

    刀疤男子面色一僵,不出片刻便往後倒去。

    在場除了長袍老者以外皆是一驚,他們追隨這位宗主已有一段時間了,對於宗主的實力他們再清楚不過,竟然就這樣被這個不知姓名,甚至在江湖上可能都沒能留有名號的人給一刀殺了?

    烏衣人從屍體上拔出了刀,攥了攥刀柄,緩緩轉頭望向了那些刀客。

    就這麼一眼,看得人心一寒。

    “退!”其中一名領頭的刀客怒吼了一聲,這一行刀客強壓下心中的驚懼,急忙應諾,點足遠去。

    “這一路上都是來殺我的人,像你這樣來救我的,還是頭一個。”長袍老者走到廢墟上撿起了一個完好的茶壺,看向了烏衣人,“九島不是被立約無法踏回九州半步麼,你怎麼來了?”

    “想來便來。”烏衣人語調簡潔而冷厲。

    “莫非你已經是一島之主了?”長袍老者喝了口茶,問道。

    烏衣人不置可否,而是說道:“請莫先生隨我離去。”

    “離去?去哪裏?”

    “離開這裏一路西行,去景諳島。”烏衣人走到老者面前,以刀拄地單膝跪了下來,話語一改原先的簡潔,“我景諳定以命相抵,護莫先生周全,以報當年之恩。”

    長袍老者沉默片刻後搖搖頭,“離不開了。”

    “先生想走,便可以走。”烏衣人沉聲道。

    “景諳,你要記住,有些事不是離開了就能夠解決了,就比如。”長袍老者嘆了口氣,“我的妻子。”

    “先生!”烏衣人瞳孔微微縮緊。

    “我要去往那座皇城了,不但是爲了去見那些必須還得再見一次的故人,更是爲了那個已經回不來的人。”長袍老者仰起頭看向雨絲,“你應該明白的。”

    烏衣人閉上了眼睛,沉默了片刻後才垂首說道:“恭送先生!”

    “快回去吧,這片土地,還不是現在的你該來的地方,島上還有更多的人需要你。”長袍老者走了幾步後便停下腳步,“說起來,我也有一位道士朋友去你們那裏了,他此行,是想要去改變島上的困局。”

    “若你想報恩的話,就希望你遇見他時,能夠幫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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