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詩瀲聽出她話語裏的淒涼,於是便收起了怒意,秀眉也輕輕垂了下來。
“倘若這天下每改朝換代就要遭遇一次劫難的話,那我寧願等來,能讓這天下真正安定的那個人,而不是讓一個喜歡紛爭的帝王坐在龍椅之上,若長此以往,國將不國。我所愛的人也只能在亂世的洪流中苟且。”孟黛山望向了遠處,“爲太平故,這,便是我的選擇。”
“可那個統領說的,未必就全都是真的。”公孫詩瀲搖了搖頭。
“你不懂。”孟黛山淡淡一笑,“我這一生,還從未見過如此堅決澄澈的眼神,真摯,而又明亮。”
公孫詩瀲微微有些無奈,“山姐,你知不知道一句話叫做,情人眼裏出西施?”
“看破不說破!”孟黛山怒道。
“好好好,不說破,也不看破。”公孫詩瀲笑了笑,撐傘擋下了灑落的初陽,“你意堅決,那我也不便攔你了。”
孟黛山有些意外,“哦?”
公孫詩瀲仰頭看向了天邊,“其實你能做出這個選擇,我也感同身受。因爲我也在幫那傢伙尋找這江湖的黎明。但是你要明白,我在當年的秦淮河上已經錯過一次了,所以這一次,我絕不容許自己身邊的一切有半點差池。”
“若是發生了什麼意外,我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拔劍!”
孟黛山大聲長笑了起來,“好!”
天機樓。
麝香嫋嫋。
紅袍閣主指尖輕撫過那柄血紅色的長劍,喃喃細語:“此劍,爲何被喚作紅顏?”
“劍名乃是劍主的寄託,亦是一段故事。”不怒自威的聲音傳來。
“紅顏,紅顏。這柄劍的背後,應是一段唯美淒涼的故事吧。”紅袍閣主喃喃道,“聽段塢主說,這柄劍是昨夜登樓的那個道長留下的。王老爺子可知曉,有關於他的往事麼?”
此刻的王家家主王清風已離開了坐輦,站立在窗旁,他肩上停留着一隻雪白的孔雀,孔雀那血紅色的眼珠正溜溜轉着,打量着在場衆人。他的身邊站着一名黑衣劍客,正是塵不問。
王清風看了紅袍樓主一眼,“唯美倒是挺唯美的,只是這淒涼二字,似乎用得不太恰當。”
紅袍樓主一愣,“何意?”
“因爲再怎麼淒涼,也淒涼不過此刻在房中的那位吧。”王清風幽幽說道。
紅袍樓主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急忙起身致歉,“見了此劍如見故人,故此多言了。”
“不明來路的樓主,也會有故人麼?”王清風微微側首。
他肩上的孔雀忽然發出了一聲嘶鳴,雀屏也在這一瞬間張開,散發出了危險而寒冷的氣息。
紅袍樓主心中一冷,但很快,就有一陣無形的暖意從紅顏劍上升起,爲她隔去了冰冷。
“王清風,這麼多年過去,你這小子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還是喜歡以下犯上?”房門緩緩打開,眼蒙白布的謝問生從中走了出來,“她如今可是這天機閣的閣主。”
王清風嘆了口氣,“不一樣。”
謝問生皺眉,“哪裏不一樣?”
“你當年擔任這天機閣閣主,閣中上下,無一不意在這天下,可這些年來,天機閣卻逐漸淪爲了一盤散沙,這個不知名的樓主到來了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王清風冷冷道。
“所以呢,你已經殺了你的孫子,還要殺了她嗎?”謝問生冷哼一聲,“如你所見,這天機閣已經足夠亂了,難道你還想讓它亂上加亂嗎?如果你想,那麼,你可以試試。”
塵不問渾身繃緊,握緊了手中的鐵劍。
王清風卻是微微皺眉,他聽出了謝問生語氣中的殺意,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再做出什麼違逆之舉的話,謝問生恐怕就會不念舊情,不出片刻,自己就是一個死人了。
“既然先生還能像從前那樣責斥我,想必是沒有大礙了。若有要事,可來城東望龍街沐光齋尋我。”王清風強抑下心中的驚懼,泰然道:“清風告辭。”
等王清風離開後,謝問生在心中思忖:這小子素來不喜歡帝都,可聽他的意思,倒像是要在這洛陽城中久住一般。
“還打着樓蘭寶藏的主意麼?還真是賊心不死。可他又豈會真的讓你們如願呢?”謝問生搖頭,低聲嘆道,“這顆賊心,終究會害了你們自己啊。”
紅袍樓主回過神來,“多謝先生相救。”
“不必謝。”謝問生背對着她,沒有回頭。
“只是先生,爲何還不離去?”紅袍閣主忽然說道。
謝問生流露出了幾分不滿,“還真是龍入淺水被蝦戲啊。怎麼?這座樓是老夫一手建立起來的,你這妮子仗着自己身居高位,就要給老夫下逐客令麼?”
“絕無此意。”紅袍閣主急忙垂首,“只是據我所知,這城中,應當還有一位病人在等着先生去救治。”
“一個治不好的病人,就沒有去相見的必要了。”謝問生自然知道她口中的那位病人指的究竟是誰,負手在背後,看向了窗外。
紅袍樓主輕輕問道:“莫非當年逆天之徵一事,先生還在執着麼?”
“當年這個國度病了,我便假意將江湖密寶的下落泄露給朝廷,實際上是想借着江湖人的怒火,來警示明雲帝。”謝問生神色平靜,“卻沒想到,險些釀成了禍及天下的災難。自此,我便不再過問世事了。”
“可先生還是勇敢邁出了入世的這一步。”紅袍樓主笑道:“爲何不再邁出救人的這一小步?”
“可昨日之事,我就沒能及時阻止,現在的我又還能做些什麼呢?一切還是得交給那些年輕人啊。”謝問生終於有了些許倦意,“還是說說你自己吧。這座樓裏記錄老夫的事太多了,真想一把火燒了這裏。”
“先生,我的確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