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原本纏緊在十指上的傀儡銀絲,也不知在什麼時候就鬆開了,彼此糾纏,在日光下發出了凜冽的寒光。
蕭皓琛那看似有些輕浮的動作,再配上那平淡無味的話語,在大多數人聽來,都會覺得這其間滿是諷刺,春木二人也不例外。蕭皓琛對白乘舟的輕蔑,無疑是激發了他們早已抑制了許久的殺性。
“肺腑之言罷了。”蕭皓琛自然是切切實實感受到了這份迎面而來的殺性,卻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別當真。”
“既是肺腑之言,又如何能不當真?”白乘舟長袖如春風般流轉。
蕭皓琛長嘆一聲,“真是無趣啊。”
“掌教倒是個有趣的人。”白乘舟垂首,忽然振袖,袖中一指指得卻不是蕭皓琛,而是將春木與秋水所展露出來的殺招給變回了原樣。
“是因爲這世間,實在太過於有趣了呀。”蕭皓琛哈哈笑了起來。
在此情此刻此景,他此舉不合時宜。
可他卻還是笑了。
笑得毫不掩飾。
白乘舟眉頭一挑。
剛剛還對他們惡語相向的道士,怎麼現在忽然又大笑着說起,關於這世間有趣不有趣的事情了?
難道說,他剛纔做出的一切,都是裝的?
又或者說,是他們都理解錯了。這位道士剛纔看似輕浮的舉止,聽着像是諷刺的話語,實際上可能真的如他所說,真的是他的“肺腑之言”罷了。
“還真是捉摸不透。”白乘舟搖了搖頭。
那紅袍樓主也是若有所思地朝蕭皓琛看了一眼。
她努力回想起了,當年自己與這位掌教僅有過的幾次見面。
而每一次見面,都是爲了救慕容皓月。
但總感覺,他救慕容皓月的背後,總還有着什麼,不爲人知的隱祕。
“耽擱許久了啊。”蕭皓琛拂塵掃過琴絃,琴聲突起。
暮淮王府。
莫皓宸猛地揮劍。
那些梅花的粉塵聚攏到了他與慕容皓月的腳下。莫皓宸又是持劍一掃,那些粉塵頓時就凝成了三朵蓮花的模樣。只是看起來搖搖欲散,似乎隨時都會凋謝。
“道家三花聚頂神通?”一旁的言靜臣心頭一震。他當初爲了復仇,曾深研過武當道法,自然也包括了這三花聚頂神通。所謂三花聚頂,一向都是煉在軀體之中,以“精、氣、神”爲壤,生成三花,最後聚於頂,可以做到萬劫不侵,五氣朝元。可此刻莫皓宸將三花聚頂神通顯形在自然之中的神蹟,他就連聽說都沒聽說過,更別說見過了。
“一花未落!”莫皓宸一劍砸下。
其無上玄勢,竟令其中一朵蓮花止住了崩散之勢,並且事先盛開了。
“言有生之年。”莫皓宸持劍長喝。
玄勢橫流,從地上攬起了那朵蓮花,打入了慕容皓月的體內。
“未死之日。”又是一劍。
雙蓮齊開。
“猶有再會之期。”蓮隨劍起。
黑霧皆散。
慕容皓月藏在眉間的那點戾氣,正在慢慢散去。
莫皓宸收劍回鞘,長吁了一口氣。
“我好像能理解,鬱胤爲何收你爲徒了。”言靜臣忽然道。
“畢竟他們都稱我爲,小帝君啊。”莫皓宸滿臉得意。
“他在哪?”
這是慕容皓月恢復了意識後,所問的第一個問題。
“他啊,此刻風光可着哩。”莫皓宸自然知道慕容皓月問的是誰。因爲他很清楚,哪怕慕容皓月心中的魔念已經全部散去了,也還是會找到那個人,去清算一些往事。
莫皓宸舉起劍鞘,指向了高處。
高處?
不知爲何,他想起了兩年前,陪同凌鵬越離開洛陽的時候,自己在城外的高山上,朝城中看了一眼。彼時,天機閣閣主的即位儀式,正在舉行。
那一眼之下,紅衣烈火,似有故人如舊。
想必是錯覺吧。
“我明白了。”慕容皓月點點頭,背起了紫霄雷匣,朝院外走去。
“慕容!”言靜臣剛想要說些什麼,可迴應他的,卻只是未曾回頭的背影。
言靜臣不敢上前,只得沉默着送他遠去。
朱雀臺,太平樂曲已經過半。
“下雨了。”蕭皓琛看見敲落在琴上的一滴雨水。
“這場雨,很及時。”雲巔上的景陽帝微微垂首,漠然看向了祭壇,“死在雨中,也是美事。”
“他本該死在當年的那罕見的大雨之中。”孔文亮羽扇猛地一揮,“死在那大漠之上。”
“而今日,他的屍血便會在這場雨中融化。”
祭壇上那八名黑衣人持劍潛入了雨中。
朝着正中的莫問東而去!
此時,有一位灰袍持劍的身影,從人羣之中走出,踏上了臺階。
莫問東依舊緊閉着雙目,持劍舉天。
他早已沉浸在了求法的狀態中,看起來對這周圍的一切毫無所覺。任由那八柄塗滿了劇毒的長劍,來到了自己的身邊。
湘西絕毒,冥河月。
只要沾上一點,全身上下便會融化成一灘清水。
經雨水沖刷,很快就會了無痕跡。
當今聖上,要他死。
要在他最薄弱的時刻用出最致命的一擊,更要他死得神鬼不知!
“還差一寸!”景陽帝低喝道。
可在這時,八柄劍全都斷了,斷裂的聲音在雨中顯得格外清脆。那八名潛行之術無比高明的殺手,也在雨中顯形。
同時,那襲灰袍,已至法場。
“有刺客!”臺下有人驚道。因爲劍斷聲與這襲灰袍的出現極爲吻合,又沒有人看清祭壇上的實際情況。幾乎所有人都以爲,這個人便是斷去劍的罪魁禍首。並以此舉,挑釁君威。
臺上無數江湖高手急掠而出。
拳法,掌法,指法,劍法,刀法,槍法。
乃至世間萬法。
如雨落下。
灰袍男子微微仰頭,拇指上挑,將劍微微挪出了一寸。
瞬間,“雨”停了。
雨依舊在落。
他望向前方。
六十四名蜀山弟子,仍在舞着劍,可汗珠卻在止不住地下墜着。但好就好在,這灰袍男子並沒有想爲難他們,只是從六十四柄劍中,緩緩走過。
六十四柄劍,無一例外,全都斷了。
而唯一完好無損的那柄劍,已離了劍鞘,越過法場——
直至天子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