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折劍長歌 >第395章 他鄉
    武當,瓊塵崖。

    “看這架勢,恐怕又要打雷了。”橫揹着一柄長劍的小道童盤坐在一棵迎客松上,看着遠處灰濛濛的天空,無奈地嘆了口氣。

    金頂。

    揹着紫匣的白衣道人御風而行,將周身的雲朵盡數捲成了煙霧。而他便在這茫茫仙霧中打開了紫匣,對準了蒼穹。

    數道雷光劃破了天空,照亮了整座七十二青峯。

    澗水中的魚兒開始不安遊動起來,如若天災將至。

    遍佈山中的走獸飛禽,也急忙逃回了自己的巢穴。

    可這漫天雷鳴天地變色的景色,換來的,也只不過是白衣道人眉宇間漸深漸濃的愁意。他就這麼帶着綿遠悠長的憂愁,消失在了雲霧之中。

    “幾道雷光。”一名老道落於崖邊,問那樹上的道童。

    “原地踏步,不多不少,五道。”道童一手張開五指,另一手捂着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想必近日被這雷鳴所擾,沒能睡上一個踏實覺。

    “御劍術的六爻之境,果真難如登天啊。”老道幽幽說道。

    這小道童與老道,自然是莫皓宸與清胤。而那在雲間練劍的白衣道人,便是已入仙境的慕容皓月。他帶着蘇楠笙回到山中後,便每日都登頂練劍。

    從那一日起,武當山,就從未有過放晴之時了。

    “無窮無盡無止的御劍之境,哪有這麼容易就能達到的。”莫皓宸從樹上跳了下來,“歷來成仙者,心懷皆作清風,對這御劍之術,便不會再有過多的執着了。”

    “可你的師兄,卻有着他的執着啊。”清胤搖了搖頭。

    清月殿中。

    蘇楠笙已勉強能下牀走動。此時的她正執着燭火,在這如盈月滿堂的殿內行走着,去感受這清月殿主人的過往平生。

    也是她深表遺憾,沒能與之共行的過去。

    她正擡手想要去觸摸一柄掛在牆上的娟秀長劍,卻被另一隻手給穩穩扶住了手腕。

    “此劍有鋒,還是莫要再碰了。”來人聲音溫和好聽。

    “阿月,今日怎回來的這般早。”蘇楠笙既意外又欣喜。

    “今日山中事少,便回來的早了。”慕容皓月猶豫再三,還是扯了一個善意的謊言。

    “如此便好。”蘇楠笙點了點頭,也很有默契地接了下去。

    可在他身上那磅礴的劍勢,那抑制不住的殺心,又如何能爲他圓謊?

    慕容皓月也是有些心虛,撤開了手,轉身背對着她,“在此處住的,可還習慣?”

    蘇楠笙笑了笑,“與那秦淮雅景很是相似。”

    慕容皓月眼中閃過了一絲痛苦,朝着門外走去。

    “你要去哪?”蘇楠笙叫住了他。

    “忽然想起,還有事未了。”慕容皓月沒有回頭。

    “說起來,那個蘇姐姐的傷,怎麼樣了?”莫皓宸忽然問道。

    清胤嘆道:“在她身上的,又豈止是傷呢。”

    莫皓宸忽然想起了什麼,“我兩年多前曾隨師父去過金陵城。嫂子當時,確實是爲慕容師兄擋下過一場天雷浩劫。按理說,她本該是活不了了。可這次不知怎的,又出現在了洛陽。想來是用了什麼詭道祕法,吊住了她的命。”

    清胤緩緩說了一個名字,“謝問生。”

    “是那日出現在天機樓的那個老頭?”莫皓宸惑道。

    天機樓。

    謝問生放下書卷,嘆了口氣。

    連他自己也不記得,回樓以後,他到底重複了幾遍這個蕭索的動作。可他卻不得不承認,他活了這麼多年,生平還是第一次有如此不安的時候。

    這世上哪有什麼真正的生人不醫。人的生老病死,本就是無法逆轉的結局。

    讓死者復生,自然是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便是忘卻前塵的記憶。

    只會留下藕斷絲連纏綿不斷的糾葛。

    世人皆知他能生死人肉白骨。可只有他會記得,那些人被他救活後空洞而又茫然的眼神,以及那些來求醫的人欣喜若狂的千恩萬謝。可是到了最後,復生者什麼也不會記得,求醫者的眼神也會一點點黯淡下去。若要尋回記憶,只有暮陵通生這一條路可走。

    可已死之人重回人間,又能夠留多久呢?

    喚回記憶,就代表着,這個人的壽命,將要再走到盡頭了。

    “你求我找回她的記憶,究竟爲了什麼?”謝問生摘下眼罩,看向了鋪滿整張桌子的地圖,目光最終停留在了一座不起眼的北城——

    “公子,前方便是雨城了。那裏經年落雨不斷,水流急得很,我的船不便行駛,你只能自己過去了。”

    “不妨的。多謝了。”

    渡口,紫衣道士拜別了船家,轉頭打量着這座脆弱的小城。

    正如其名,這座城,一年到頭都在下雨。古舊的城牆上長滿了青苔,城上沒有城匾,更沒有像是洛陽城那般闊氣的大門。

    彷彿那如輕紗般的細雨傾灑而下,便是一道城門了。

    “果真美麗啊。”他笑着收起了拂塵,撐起紙傘踏入了雨中。

    可他臉上的笑容卻在一點一點地消失。

    這座城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美好,在他踏入以後,就不斷有人向他乞討。在街邊是無人收殮的屍骨。地上由雨滋生出的菌菇,更是誘人的毒藥,那些被餓瘦得皮包骨的人們擇此充飢,可剛嚥下沒多久,便口吐白沫,癱倒在地。

    “是異鄉人嗎?”一位鬚髮皆白的長者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紫衣道士點頭,“是。”

    “隨我來。”長者拄着柺杖遠去。

    紫衣道士應他之邀,緊隨他來到了一間屋子裏。

    桌上擺着幾個饅頭。

    “這是?”紫衣道士問道。

    “城中屯糧不多了,還請道長不要嫌棄。”長者在角落裏的一具棺材上坐了下來。顯然是早就爲自己準備好了的。

    紫衣道士一愣,“怎會如此?”

    “都怪這雨啊,把莊稼都淹了。”長者擡手抹了抹眼淚。

    紫衣道士從桌上拿起饅頭咬了一口,發現已經餿了。

    雨城,不論是名字,還是景緻,似乎都是一座脆弱到惹人憐惜的小城。

    可城中的人命,怎麼也如此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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