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時分。”
洛陽鄰城,京畿不還。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大殿中。
“景陽帝說,關於那個地方的祕密,就在凌傲陽的腦海中。”一名男子坐在鐵椅之上,“諸位意下如何?”
“自古帝王家,能有多少真心話,話裏,又會夾雜着多少謊言呢?”女子嬌媚一笑。
“他說出這話,無非就是想借我等之手,除掉他的兄弟罷了。”蒼老的聲音響起。
鐵椅上那男子說道:“可即便如此。”
“我們也依舊要去。”那女子笑着接了下去。
殿外,一羣點着火把,持着刀劍的江湖人們圍聚在了一個漆黑的地道旁,正望着裏邊虎視眈眈。
暮色襲來,照亮了歸途。
“此去究竟是他的斷魂路,還是稱尊途。”暮客心趁着暮靄,看向了凌劍秋。
“那是他們的家事,與我無關。”凌劍秋看着緩緩關上的城門。
暮客心不解,“可你也姓凌。”
“我與他們,終歸是不一樣的。”凌劍秋搖了搖頭,“我,無家可歸。”
“無家可歸?”暮客心緩緩重複着,卻只感到難以抑制的蒼涼涌上心頭。可從凌劍秋嘴裏說出來,就像是,習以爲常。
凌劍秋轉身,朝着與城門相反的方向走去。
暮色照亮的,又豈止是一人的歸途。
此暮色,非彼暮色。
暮客心回過神來,逆着天邊灑下的暮色,跟了上去。
洛陽城內。
凌鵬越望着遠處高聳入雲的應龍臺,闊別數年,代表着帝王承天獨尊之威儀的應龍臺,竟已變得破敗不堪,滿是飽經摧殘的模樣。
“我們,去哪。”入城後,墨瀅將他的思緒拉回。
凌鵬越閉上眼睛,嘆道:“白馬寺。”
白馬寺。
顏淵傑長槍頓地,震起了滿地塵土,吐出了一口濁氣,“天鳳大人,你敗了。”
“我追隨先帝至今。雖然很不服老。”天鳳收起了刀,“可不得不承認,你很強。”
“八影衛如影隨形,死無聲息。在我看來,天鳳大人從未老去。”顏淵傑沉聲道:“只是大人的刀,沒對我動了殺心罷了。”
天鳳笑了笑,話語裏卻滿是疲倦,“真不愧是將門之後,一眼就看破了我刀中的玄機。”
顏淵傑握緊了槍,“爲什麼。”
“八影衛只聽命於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叫我不殺,我便不殺。”天鳳看向了天邊的暮光,“將你困在這裏直到日落,便是我的任務。”
顏淵傑微微眯眼,“將我圍困此處?”
“此役之後,告老還鄉,便是我的歸宿。”天鳳擡手,想要抹去刀上的血痕,可在剛觸碰到的時候,刀就斷了,殘裂的刀刃落到地面上,驚起了令人心顫的迴響。
“將會是一個難以平靜的夜晚啊。”他微微一愣後,便丟掉了刀柄,朝外走去。
“他並非那冥頑不靈之人,洛陽一行,也只不過是以問罪之名前來的。得到線索後,便會自行離去。”
“非但不會成爲阻礙,還會成爲開門磚。如今之局,在他眼中能有那個資本告訴他當年之事的,還能有誰呢。”
孔文亮皺眉道:“凌鵬越?”
“遊子歸家,豈可動用殺戮之氣,冒犯了這近鄉情怯的庸雅。孤派玄鋒過去,當然不是爲了攔他,而是爲了讓凌鵬越與凌劍秋彼此欠彼此一個情。凌劍秋助他入城,凌鵬越秉着他的那點良知,定是知無不言;今夜凌劍秋不會與城中之事牽上關係。”景陽帝眼神逐漸凜冽,“兩兩相欠,送走一隻屠龍之虎,迎來一隻待宰的羔羊。這太妙了。”
孔文亮似被折服,垂首道:“陛下聖明。”
景陽帝忽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將手攏起靠在耳邊。
“聽,馬蹄聲。”
孔文亮正欲學着他的動作去仔細辨聽,卻在黑暗中看到了無比震驚的一幕——
忽然涌現出了無數柄與火把交相輝映的鋥亮利刃,將這地下佛窟照亮,露出了景陽帝身後無數座大大小小的佛像佛碑,也露出了他們那如狼似虎般的眼神。
而在佛像叢後,一名面若書生的黑衣男子猛地睜開了眼睛。他沒有遲疑,在趁衆人不注意的時候,從身旁的密道溜了出去。
街道。
顧靖遙翻牆而出,落到了鈺旌面前。
“如果皇帝陛下造訪白馬寺,你應該是被安置在地下佛窟之中。爲何貿然在此。”鈺旌微微皺眉。
顧靖遙直接開口道:“快走。”
“你說什麼?”
“那皇帝此刻正在地下佛窟中,剛剛又圍聚起了不少人,看樣子像是來自江湖。”顧靖遙沉聲道:“白馬寺,會有一場殺局。”
“明白了。”鈺旌卻依然向前踏出了一步。
顧靖遙一愣,“你這是?”
“人爲玉,玉琢成器是爲君子,君子挺身蕩禍,苦心求索,方能以證心中之對錯。”鈺旌沒有停歇,“那裏有我所要救的人,也有我要爲你與師妹求來的答案。”
“所以,我,必須去。”
天獄。
世上已沒有了謝家大公子謝曲,卻多出了一具散發着幽香的乾屍。
鈺偉無比滿足地看着骨手,感受着從中不斷涌現的澎湃力量。
“稍縱即逝,可救人,亦可殺人。”他緩緩走出了獄牢。
“就讓我用這稍縱即逝的內力,來索命吧。”
“我賜予清陵謝家的仙笈,喚做椿祝。可延壽欺天,藉此可以練得玄武神宮中以壽命爲基的絕頂神功。”劫心府,莫問東捻起一枚棋子,“謝曲其人,深諳公子之道,滴水之恩報如泉涌,甘願以死拜謝。”
“他,喫得下這百餘年的功力嗎?”劍祖幽幽問道。
“世間最不缺乏的便是貪得無厭者。他們會在慾望中迷失,可心中的貪婪卻會驅使着他們越陷越深。”莫問東眉宇間盡是悲憫,“哪怕到了最後,他們,已不認得自己。”
白馬寺門外,凌鵬越勒馬而立。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