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上的巫丹弟子,許多額頭和衣衫都被汗水溼透。下午還沒有熱到這個程度,小妍猜想他們是在鍛鍊中途趕過來的。
沒有人俯首下跪。他們都只是默默站着,以極崇敬的目光,注視着她手牽那個人。
姚連洲也沒有任何說話或手勢,只是無言迎受這種目光的沐浴。
小妍在“盈花館”工作時,見識過許多權勢不小的達官富商,也目睹他們身邊那些下屬幫閒,對這些貴人如何敬而畏之。相比之下,巫丹弟子對姚連洲的態度完全不同:這並不是對權位的崇拜或畏懼,而是真正打從心底的仰慕。
而我,竟然走在這中間。我算是什麼?我在這兒幹什麼?……
有巫丹弟子用好奇的眼光投向她,小妍不禁臉頰漲紅,很希望那石板地中央就有個洞讓她躲進去。
姚連洲感覺到小妍的窘態,更加緊握住她纖小的手掌,儘量讓她貼近自己身邊而走。小妍瞧瞧他,心裏很是感動。
可是這時她又想起臨別之前,書蕎姐姐給她的忠告:
跟着一個這樣的男人,你得有準備,自己不會成爲他心裏最重要的東西。
剛剛離開長安府不久之時,姚連洲曾經在路上跟她說:
“你要是有自己想去的地方,我不會阻止你。”說完還拿出了一包不輕的銀子。
小妍緊抿着嘴角。她沒有怪姚連洲說出這麼冷酷的話。畢竟長安之戰落幕時,小妍只是央求他帶她走而已。
離開“盈花館”。離開長安。離開那本來不可抗逆的命運。
可是她並沒有求過他要帶自己在身邊。他也沒有答應過。
然而這是抉擇的時候了。
她看也沒有看那包銀子。
“帶我去……你住的地方。”小妍說的時候聲音小得像蟲子叫。但姚連洲每個字都聽得清楚。
他馬上握起她的手。
“行的。”
當時小妍還不知道,在旅程終點等着自己的是什麼。
現在走在這“遇真宮”的廣場上,她才知道。
小妍回想在“盈花館”時,親眼目睹像範宗跟習小巖這些男人有多可怕;再看眼前廣場上近千名巫丹弟子,她不禁想:他們當中,還有多少個範宗和習小巖?
這一刻,殷小妍才真正認清:她所喜歡的男人,到底擁有怎樣的力量和地位。
她無法不感到強烈的自慚。
我……配嗎?……
衆巫丹弟子見掌門回山之際,竟牽着這麼一個年輕女孩,心裏自是好奇,卻並沒有竊竊私議無人能過問掌門的任何決定。就算姚掌門此刻拖着的是個老太婆也好,小男孩也好,他們也都不會有一人皺皺眉。
倒是看見桂丹雷的樣子,令他們一陣激動。桂丹雷碩大身軀上的刀槍外傷大都已經痊癒,可是左臂被尹英川砍的那一刀“水中斬月”傷勢不輕,仍要用布巾掛在胸前;另外又給一杆長槍深深傷了腰脊,走路還有些拐,要拿着木杖幫忙才能快步行走。臉上更多了許多新疤痕。
桂丹雷在巫丹,是足以替代首席師範師星昊的人,竟被傷成這樣子,師弟們看見都感驚訝。
並沒有往日遠征軍回來時那種凱旋的氣勢。
一人趨前到姚掌門身前。小妍看過去,只見是個白髮疏落的老者,一身墨綠寬袍,左胸有“巫丹”的標誌;再看那張蒼老的臉,下巴處開了一個倒三角狀的慘烈傷口,下排齒根和紅色牙齦都暴露在外,形貌有如惡鬼。小妍見了不禁哆嗦,但爲了禮貌沒有叫出聲音來。
老者察覺了,向小妍微微點頭抱歉,將掛在頸上的黑麪巾拉起,掩蓋着下半臉。
小妍並不知道老者的身份,點點頭回禮。
要是有外界的人在,看見堂堂巫丹派副掌門,向一個小小的雞院婢女道歉,必然嘖嘖稱奇。
“掌門,辛苦了。”師星昊以帶着奇異風聲的語音說,眼睛檢視姚連洲的臉色,看他有否大礙。
姚連洲沒有回答,從衣襟裏掏出一張紙,交給師星昊。
師星昊打開一看,紙上寫着“華山”二字,並在上面打了個交叉。
師星昊的嘴角掩蓋着,無法看見表情,但眼睛顯然在笑。他把紙片摺合收起。
“什麼時候回來的?”姚連洲伸出手掌,與師星昊輕輕交握。
“兩個月前。”師星昊回答,看看隊伍後頭受傷的桂丹雷等人。“我還是應該親身趕過去關中。是我決斷錯誤。掌門請降罪。”
“假如有弟子因這事情犧牲,第一個有罪的人是我。”姚連洲坦然說:“真想不到,這次收穫如此豐富。甚至連『獵人』都引出來了。”
師星昊一聽,白眉往上揚起。
“進了殿裏再談。我也要知道京師的事。”姚連洲說着稍回頭:“桂丹雷也有事情要報告,一同進來。其他剛回來的人先去休息。衆弟子回武場如常練功。”
他吩咐完後,才瞧着殷小妍輕聲說:“我有事情得處理。先爲你安排個落腳處好嗎?”
小妍搖頭:“去你辦事的地方。我就在門外等。”
她可不想跟姚連洲離得太遠至少在還沒有好好談以後的事情之前。
“行。”姚連洲微笑,繼續牽着她,與師星昊一起往“真仙殿”走去。桂丹雷拋去手杖,微跛着足緊隨在後頭。
在衆多巫丹弟子之間,也站着侯英志。他儘量站到最前頭,想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去看,這座巫丹山裏“絕對的第一人”。
姚連洲雖然沒有穿着掌門的白袍,但在侯英志眼裏,他的身體就像散發着淡淡的光華。
這麼年輕,卻是連葉辰也都得俯首的對手。
我到了他這樣的年紀時,又會怎樣呢?
想着時,侯英志已經心急要回去“玄石武場”,繼續拼命修練。
可是就在掌門等人離開廣場時,有人叫住了他。正是“首蛇道”範宗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