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125章 南下贛地(31)
    世上沒有事情,比生死激戰之後看見生還的戰友,還要讓人寬慰。

    四人不禁同時發出爽朗的笑聲,響徹這血腥氣味飄揚的黑夜。

    仲夏之夜甚短,天空早早已泛白。

    可是韓思道還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過來。

    他踏出車前村村長的屋子大門,燦爛陽光照在白皙的胸膛。韓思道裸着上身,只把五色袍搭在肩上,那又白又瘦的身軀線條很美,令人難以想象內裏裝着這麼一顆醜惡的心。

    他用力伸了伸懶腰,回頭看看屋門裏。那個整晚被他蹂躪的村女,仍然虛脫般躺在牀上,輕輕發出無力的哀吟。

    韓思道笑了笑。

    你再忍一忍吧……很快就不用再受這痛苦的了……

    他嫌惡地瞧瞧已高升的太陽,從袍子的口袋找出裝着“仿仙散”的紙包,挑了一點吸服,精神方纔一振。今天熱得很,他將袍子披上頭頂擋着陽光,左手把住腰上劍柄,走到村子的道上。

    村子裏空無一人,村民都躲在屋裏,人人提心吊膽徹夜未眠。他們不敢去猜,這羣野獸到車前村來是要幹什麼。

    韓思道走到旁邊的村子祠堂。鄂兒罕早就坐在裏面,還有同行的八個術王部衆。他們跟前的桌上擺開了十幾碟菜餚,有牛有雞,還有農家自釀的米酒,已是喫得杯盤狼藉。

    早飯就喫這些,對村民來說奢侈得不敢想象。他們還被逼把一條仍年輕的耕牛宰了,只爲滿足這夥人的肚皮。

    韓思道愛女色,鄂兒罕則愛喫。他仍拿着一條雞腿在啃,那把黃鬚上都沾滿了油。有兩個村姑在旁侍酒,他們拿着酒罈的手都在發抖。

    那幾個術王弟子本正在喫喝嬉鬧,一看見韓思道就靜下來。畢竟他是術王親自冊封的“副護旗”,而且從昨天午後出發開始,就顯得心情極差聽說是被術王猊下責罰過因此他們都比平日還要恭敬。

    韓思道摸摸昨天被鄂兒罕打腫的臉,只朝他點點頭招呼。

    “終於醒過來啦?”鄂兒罕說話時仍嚼着雞肉,口齒不清。

    “你們還不出去準備一下?”韓思道對那八人說。他們馬上點頭,拿起擱在一邊的兵刃出了祠堂。

    看見這韓思道出現,那兩個村姑就更驚慌了,替他斟酒時倒得滿桌子都是。韓思道大怒,一巴掌把那村姑打翻。酒罈跌個粉碎,村姑吐出兩顆帶血的牙齒,嘴脣紫脹,但她連哼都不敢哼一聲。

    這十人昨日傍晚時分騎馬到來車前村,卻什麼也不說,村民惶恐地以好酒好食供奉,又拿出錢糧來送上,但兩個頭領只看了一眼,也未數算,就叫手下收起放在一邊。十人就此在村裏過夜,似乎並非單純來洗劫,令車前村民非常不安。

    更教他們擔心的,是術王衆騎來的馬匹,鞍旁掛着許多口空空的大麻布袋,不知是何用途。

    鄂兒罕啃完雞腿後將骨頭拋去,又呷了一口米酒,這才滿足地吁了一口氣。他拿出一塊乾淨的布巾來,沾一沾水,先是仔細地抹拭雙手十指,繼而纔去抹鬍鬚和嘴巴。

    一個下過苦功的劍客,對雙手潔淨格外重視。

    “差不多了。”鄂兒罕拍拍肚皮,然後站起來,拿起平放桌上的雙劍掛回腰帶上。

    “夠人嗎?”韓思道一邊穿上五色袍子一邊問。

    “昨晚叫他們點算過了。還多了三十幾個呢。”鄂兒罕用手指梳理着鬍子。

    “全都帶走嗎?”韓思道問時,轉一轉手腕:“這收集『幽奴』的工作很累人……”

    “別這麼說。術王猊下讓我們贖罪,已經是幸運。”鄂兒罕提及黑蓮術王時,眼睛裏充滿了崇敬:“這是報他的大恩。”

    鄂兒罕祖先爲前朝色目人大官,蒙古大汗敗退撤回老家時並未跟隨,留在中土順服於漢人的統治,到他這代卻已淪落到民間。他因這長相受盡白眼,更別說要學習名門正派的武功了。黑蓮術王卻給他這個殊遇,又傳授他最高級的武功“巫丹劍”,鄂兒罕對術王甚是感恩。

    韓思道聳肩笑了笑。他自少年時就是混跡街頭的孤兒,與人合謀以男色誘劫爲生,十五歲起跟着黑蓮術王他本名韓四,“思道”這名字也是術王爲他起的。他因心思歹毒,格外得到術王的寵愛,一向驕傲輕慢因此在“清蓮寺”纔會生起向術王下手的妄念。

    韓思道和鄂兒罕學劍的日子,其實比起閆勝還要短,卻有如此功力,全靠黑蓮教的奇藥輔助催激,反應和力量都能在短短歲月內提升,但近來已覺得遇上進步的障礙。鄂兒罕比較成熟,知道長此依賴藥物只會反害了身體,得來不易的武功也會逐漸退步,於是開始逐步減少服藥,改爲靠苦練彌補;韓思道自小就慣走捷徑,只是不斷加重藥份,又設計各種小計,例如在劍身上塗“仿仙散”來幫助戰鬥。

    “好吧。”韓思道不懷好意地瞧瞧那兩個村姑:“就全都帶走吧。”

    她們雖未完全聽得明白兩人對話,但隱隱感到當中談着非常可怕的事情。

    韓思道催促村姑都出外去,他跟鄂兒罕才施然步出。韓思道手裏還提着一罈未開的米酒。

    術王衆早就在外頭,四處凶神惡煞般呼叫,把躲在屋子裏的村民都趕了出來,聚集在祠堂外頭的空地上。男女老少誠惶誠恐地站着,太陽映照一張張因爲刻苦勞作而皺紋深刻的臉孔,差不多兩百人竟是靜得不作一聲。

    韓思道走到衆人跟前,把酒罈放在身邊地上,一條腿踏了上去,兩肘擱在那膝上,狀甚悠閒。

    這車前村在廬陵縣城的東北方三裏之外。他們特意從青原山拐了一個大彎到這邊來,因青原山在縣城的東南;城裏那幾個多管閒事的武者,此刻應已知道黑蓮術王的根據地就在山上,斷沒估計到他們又會繞去北面的村子作惡。韓思道和鄂兒罕絲毫不擔心會再遇上那幹人。

    更何況有術王猊下出手,那些傢伙必然忙得不可開交,也許已經掛掉兩、三個了!

    “我們在這裏過了一晚,喫喝飽了,睡也睡足了,總算消了昨天的一身黴氣。”韓思道朝村民微笑着說:“是時候要走了。”

    村民聽了馬上鬆一口氣,心裏在感謝老天爺保佑,卻仍都不敢聲張,怕露出高興表情來,又會惹怒這些惡魔。

    “不過呢,走之前我們要帶走一些東西……”韓思道揮揮手,示意手下將他們的馬匹拉出來。村民看見馬鞍旁那些布袋,大惑不解。

    其中一個術王弟子,手裏拿着一大疊寫有咒文的紙符,更令人感覺不祥。

    “我們要帶走的,是你們。每一個人。”韓思道輕佻地說,有如在說一個不甚好笑的笑話。

    村民心中一驚,又聽不明白。這十來口布袋雖然又寬又大,怎可能裝得下百多二百人呢?

    可是再細想之下,他們終於懂了:

    要帶走的不是整個人。是人體的一部分。腦袋。

    恐懼的叫聲似浪潮響起。

    韓思道“嗆”地拔出腰間長劍,那銀芒在陽光下照得人眼目不能直視。

    八個術王衆亦一一拔出兵刃,在外頭守住各條道路。

    鄂兒罕則雙臂交疊胸前,一動不動。那雙死魚般的眼睛卻更令人震慄。

    “住口!”韓思道兇厲的叫聲,遏止了村民的驚呼。人們緊湊在一起,有的還怕得互相擁抱。

    “不要讓我們多費工夫。”韓思道繼而命令:“乖乖的話,每個人都有個乾脆。只要有一個人想逃走,哼哼……那麼所有人都不會太乾脆了……總之死之前都得先失掉身上一些東西……”

    村民看着他手上劍光,驚得全身都是冷汗。近二百人發出的體臭,夏風亦吹之不散。恐懼的氣味。

    明明有接近二十倍的人數,但車前村的村民半點兒沒有打倒這幹妖人的把握。他們早聽過黑蓮術王弟子是何等可怕,就連縣城都來去殺人自如。

    衆人之間有的壯丁,心裏燃燒着怒火,但一想到要是反抗,會連累所有村民受到不敢想象的折磨,膽子先就縮了一半。

    難道就要這樣甘心就戮嗎?我們豈非就像家畜?

    韓思道看着他們,一雙細目閃出惡毒的光芒。他就是想他們來點反抗。雖然會比較花氣力,但看看羔羊的垂死掙扎,比單純處決要好玩得多。

    他正要想怎樣開始動手時,一個術王弟子突然說:“有人進村來……”

    韓思道稀疏的眉毛一揚,朝着手下所指的方向看過去。

    只見北面的村口遠處有個影子,似是牛或驢子拉着的木頭車子,正緩緩向村裏駛來。

    “我去看看。”他回頭朝鄂兒罕說,又着手下鎮住衆村民,然後一人朝來者的方向跑過去。

    韓思道走近纔看得清,確是一輛車子,可拉車的不是牛馬。

    而是人。

    只見四個身材頗壯的男人,手腕全都給縛在一起,用繩子牽着後面破舊的木頭板車,狀甚喫力,似乎已經拉了好一段路程。拉車的男人衣衫破爛,蓬頭垢面,還要一個個給打得鼻青目腫,非常狼狽,而且表情很不甘心,但又似乎被某種恐懼驅策着繼續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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