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134章 南下贛地(40)
    孟七河雖不是因爲黑蓮術王而當賊,但他知道術王衆武功和毒藥厲害,一直不敢招惹他們。他聽見王守仁也知道術王的事情,不禁臉紅耳熱。

    “你來這兒到底想要什麼?”孟七河瞧着王守仁說。之前他已着手下仔細眺望視察麻陂嶺山下四處,確定王守仁並沒有帶士兵來討伐。

    王守仁捋着長鬚,徐徐的說:

    “我來,是要再給你們一次機會,重新活得像個男人。”

    先前在坡道旁一直跟蹤的那個戴頭巾的精悍青年,一下子像只猿猴跳出來,手上已經握着彎長的鐮刀。

    “你知不知道……”青年目中兇光四射,舉起鐮刀指向王守仁切齒說:“我們隨時哪一刻都可以砍了你?”

    “你可以試試。”王守仁回視這高瘦青年,目中充滿挑戰的意味。

    這青年名叫唐拔,是孟七河手底下最勇猛矯捷的一人,每次打劫都是探路先鋒,又負責山寨的警備巡戒。他自小在鄉間就跟武師學藝,入夥後又得孟七河指點,傳授了不少八卦門的功法,這年來打架都沒有輸過,已視孟七河等同兄長。

    唐拔見頭領連番受辱,早就暴怒,此刻聽見王守仁如此說,更加按捺不住,不等孟七河命令,就躍前朝王守仁揮刀!

    他只瞥見面前閃現一抹銀光,手上傳來一陣衝擊

    止步定下神來,發現手裏的鐮刀已剩下半截!

    除了孟七河,沒有人看見事情怎樣發生。

    只能看見那釘在上方橫樑的半截彎形斷刃。

    還有左手反握着“虎闢”的閆勝,保護在王守仁身前。

    唐拔的年紀與經驗,俱遠比四川灌縣那鬼刀陳都要輕,面對閆勝的超凡快劍,渾然沒有感受到對方跟自己的巨大差距。初生之犢的他被怒氣衝昏了頭,仍架起只剩半截的鐮刀,轉往閆勝衝殺過去!

    “別殺他!”一招之間,孟七河已經看出閆勝凌駕世俗的速度和力量,手上那柄寬刃短劍更非凡品,他卻來不及制止唐拔送死,情急之下向閆勝大呼。

    “割掉他衣裳!”在閆勝身後不足一尺的王守仁則同時高叫。

    閆勝聽見王大人如此下令,心頭愕然。

    他從小苦練的青冥派劍法都是以對決殺敵爲目標,每戰必赴全力,出手不容情,絕非用來玩這種把戲就正如在長安“麟門客棧”時,邢大哥曾揶揄形意門人以擲酒杯顯功力,根本不是武術。

    但閆勝早就答應把劍借給王大人。不管他要怎麼用。

    就當是練練左手劍的準繩吧……

    他腕指一摔,已將“虎闢”在掌心中旋轉,化爲正握。

    唐拔狠命把仍然尖利的斷刃,往閆勝面門刺去!

    但對於擁有“先天真力”反應速度的閆勝而言,唐拔跟一個木頭人偶差別不大。

    閆勝左手拳背向天,“虎闢”自右向左反手水平一揮,掠過唐拔胸頸之間,緊接順着揮勢,左前臂就把唐拔刺來的前臂格開。

    這一揮劍,驟看似乎沒有擊中任何東西,但唐拔兩邊鎖骨上都發出異聲,原來“虎闢”劍尖已將他那副竹片胸甲的兩條肩帶削斷,胸甲翻倒下來,懸在腰間!

    唐拔還沒知道發生什麼事,閆勝左手用劍柄末端勾住他握鐮刀的右腕,劃個半圈往下帶去。閆勝接着拍出右掌,封鎖那手腕,左手劍則順勢向前一送,“虎闢”的劍刃已經貼在唐拔的右腰側。

    唐拔感覺短劍那冰涼的金屬貼上了腰間皮膚,這剎那以爲自己死定了。

    閆勝只要順勢拖一劍,要將唐拔割個腹破腸流實在易如反掌。他卻把劍刃一轉,變成劍脊貼着唐拔的腰身,劍刃只朝下短短一削!

    這一削,把唐拔用來縛胸甲的腰繩跟褲頭帶子,一起都割斷了。

    看似是無聊兒戲,但閆勝這兩劍,完全展現出毫釐不差的精準出手。

    唐拔一身翻開的竹甲,跟下面那條縫補過無數次的破舊褲子,一同向地上掉落。

    他出於本能,將手中斷刃拋去,雙手急急抓着褲子往上拉回去。

    同時閆勝早已退回原位,反手把“虎闢”還入身後劍鞘,又恢復兩手空空自然站立的體勢,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這正是圍觀那些山賊的感覺:完全看不清發生了什麼事,只見閆勝身影閃了兩閃,唐拔的上下衣衫,就統統像被剝皮般掉了下來。

    孟七河本已站起來,伸手握住身旁的八卦大刀柄子,此刻見唐拔安然無恙,鬆了口氣,也沒有了出手的念頭。

    “我忘了向你介紹。”王守仁這時朝孟七河狡猾地一笑:“這位是青冥派劍士,閆勝燕少俠。”

    衆人皆驚訝得嘴巴塞得下拳頭。

    眼前這個一身受傷、看來異常狼狽的小子,竟就是名震天下的“巴蜀無雙”青冥派弟子!

    沒有人比孟七河更喫驚:一衆江西吉安府的流賊,雖聽過青冥派的名字,但畢竟既非四川人,也不是武林人士,並不真正知道青冥劍士的可怕;只有孟七河曾經從學八卦門拳館,早就從師長口中聽說過許多逸聞,深知“九大門派·六山三門”裏“六山”的隱世武者是如何厲害。

    王伯安這老狐狸……難怪這般大膽,只帶一個人就上麻陂嶺來……他怎麼會跟青冥派劍士結成同伴?聽說他們都不輕易下山,而且這裏可是江西啊……

    孟七河這一年多來都藏在山裏,並沒有聽到青冥派被巫丹殲滅的消息。

    王守仁繼續說:“燕少俠,還有另外幾位俠士,都已經允諾拔刀相助,爲廬陵百姓除去黑蓮術王那夥妖孽!”

    此語一出,衆賊又是一陣鬨動。

    “要殺那些怪物……行嗎?……”“可是看他剛纔的武功,說不定……”“你沒見他全身都是傷嗎?這樣的傢伙,信不過……”“假如真的把黑蓮術王打跑了,我們就有好日子過……”

    孟七河伸出手掌,阻止衆人交談。

    “姓王的。”他說:“你這次上來,是要我也帶着這夥弟兄,加入你們去打黑蓮術王吧?”

    王守仁點點頭。

    “這就是我說的機會。重新當個人。”王守仁先前的怒容已經消失,那凜然的神色裏多了一股寬容:“只要你們答應加盟,一戰功成之後,我王伯安保證,讓你們再當良民,一如上一回,既往不咎。”

    “你能保證?”孟七河冷笑。

    “我如今官拜南京太僕寺少卿,乃正四品之職。這點小事大概還辦得來。”

    “那可真太感謝了。”孟七河放開刀柄,重新坐回椅上,臉上笑容卻充滿不屑:“可是啊王大人,請你四處看看我這些手下的臉色。你要我帶他們去送死嗎?爲了什麼?”

    王守仁和閆勝往四周一看,只見原本一直揚威耀武的這大夥山賊,一聽見要他們去攻打黑蓮術王,馬上鴉雀無聲,每張臉都缺了血色。

    “我不是這地方的人。燕少俠他們也不是。”王守仁說:“可是我們都一樣把性命豁了出來。你們呢?全都是吉安府的子弟吧?這一仗,本來就該你們去打。要外面的人代替你們去冒險,不慚愧嗎?”

    聽到王守仁這話,唐拔、梁福通跟其中好些山賊都動容了。

    孟七河收起笑容。王守仁的話同樣震動了他的心絃。但同時他深知,號稱巫丹弟子的術王一夥是如何恐怖。他是這麻陂嶺山寨百人的領袖,也就是說一百條性命都握在他手裏。他絕不願爲了一時衝動,而危害這些同生共死的兄弟。

    “那麼你們……是爲了什麼而打呢?”孟七河瞧着王守仁問。

    “燕少俠,不如你來回答他吧。”王守仁卻看看閆勝。

    王守仁一直吩咐閆勝,在山裏半句話也別說,閆勝心中不無輕鬆,畢竟說話非他所長;怎料在這麼關鍵時刻,王大人又突然交給他發言,閆勝的臉紅透了,與剛纔瀟灑的擊劍姿態,半點兒不搭調。

    他張口結舌地瞧着王守仁,卻看見對方鼓勵的眼神。

    只要是從心裏直說的話,定然有價值。

    閆勝吸一口氣,挺起胸膛,朝孟七河說:

    “是爲了正義。還有良知。”

    閆勝一出口,山寨裏立時鬨堂大笑。

    孟七河也失笑捧腹。

    “那麼你們又何苦來找我?我先前不就說過了?我們當賊的,早就連祖宗都丟了,什麼禮義廉恥也統統忘掉!你們還來跟我們說什麼『良知』?王大人,你是不是書讀得太多,讀瘋了?”

    王守仁卻對四周笑聲充耳不聞,只是朗聲說:“不。我相信你們還有良知。”

    他伸手指向唐拔的腰身。唐拔仍然緊緊提着褲頭不放。

    “看。那就是你們良知所在。”

    譏笑聲頓時止住了。山賊一個個默然,無從反駁王守仁所說。

    孟七河卻跳出中央,將自己雙臂的鑲銅竹甲脫下,踢去一雙草鞋,解開腰帶將褲子褪下,一眨眼就將全身衣衫脫得精光,坦露出那沒有一絲贅肉的裸體。

    孟七河攤開雙臂,無半點愧色地面對王守仁和閆勝,臉上滿是不服氣的表情,像挑戰般問:“這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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