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191章 南下贛地(97)
    “真仙殿”的巨大神像之下,巫丹派當今最頂尖三人圍成品字,盤膝坐在木板道場裏,中間放着一張紙。

    姚連洲仍像平日靜坐一般臉容寧謐,垂眼看着那張“亂匪破門六劍”名單上的一個個名字。

    他心裏頓時回憶起那幾個教他印象深刻的敵人:那個跟他一樣,執念追求最強的“巫丹獵人”邢獵;見過他使“巫丹形劍”一次就偷學到“追形截脈”的少女佟晶;還有在“盈花館”的房間裏,重要關頭卻沒有向他下手的青冥派少年劍士閆勝……

    你們果然走得這麼遠……甚至連朝廷都得罪了。我那天沒有看錯。

    姚連洲想着這羣心腹大敵時,嘴角卻不自禁露出微笑來。

    另一邊的葉辰淵也在看着這名單。其中最令他注目的是“青冥劍派”四個字。那天他剿滅青冥派,確知有個年少的“道傳弟子”被“巫丹獵人”救了。他還以爲這小子經此大劫,只會從此埋劍隱居,後來才聽姚掌門說他仍然矢志向巫丹復仇。葉辰淵對閆勝無甚印象,但心裏一直想着此人。

    何自聖畢竟仍有一個有出色的弟子嗎?……小子,快點變得更強,歡迎你隨時來找我。

    師星昊則把雙拳攏在衣袖裏,蒙着臉巾的嘴巴不發一言,但顯然是在想着朝廷的事情。

    去年姚掌門在長安被圍攻後,師星昊早已分析過,巫丹派必然受到錦衣衛的監視,長安之事也定有權勢之士在背後搞局。如今皇帝開始發“御武令”管起武林來,對他並不意外。

    “師叔。”私下只有他們兩、三人時,姚連洲仍然會以昔日輩份稱呼師、葉兩人。尤其是在問他們意見的時候:“我這麼決定,是不是錯了?”

    “假如是巫丹以外的人,任誰都會覺得大錯特錯。”師星昊說:“受皇帝封銜,也不是什麼要事。上次他也御準我們管有‘遇真宮’,又賞賜了財帛,再多一個虛銜並沒有什麼。”

    他指一指面前的名單,繼續以那帶有奇特風聲的語音說:“然而掌門竟爲了這乾死敵而得罪當今皇上,外人看了必定笑你是傻瓜。”

    “掌門是不願譭棄當着天下武林立下的那五年之約嗎?”葉辰淵問。

    “這個多少有一點。”姚連洲承認:“不過要是我認爲有必要,下一刻就隨時撕破那約定,派出全體‘兵鴉道’去追殺他們,絕不會皺一皺眉頭。”

    他瞧一瞧二人,又說:“重要的是,那必須是我自己的意志。巫丹派的武力要怎麼用,天下間無人可以指揮。否則我們就不過成爲他人豢養的門犬而已。”

    “不爲利誘,不受威逼,自求道於天地間。”葉辰淵不禁念起巫丹戒律來。

    姚連洲看着師星昊:“當年師叔反對商師兄接任掌門,不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嗎?”

    師星昊想起那人那事,不願多提,只是露出臉巾的目光滿有深意地瞧着姚連洲,然後重重點了點頭。

    葉辰淵又說:“其實掌門大可以照樣答應朝廷。擒殺這‘破門六劍’的事,做做樣子就行。”

    姚連洲神情肅穆地回答:“即使最後我們連一隻手指頭也沒有擡過,在答應那一刻就已經等於被降伏了。師父生前曾經教過我:不管什麼時候對着任何人,都不要說謊。你對一個人說謊,就是輸了給他,因爲你在他面前當不了真正的自己。這絕不是巫丹派的作風。”

    葉辰淵滿意地微笑。這答案早就預料了。他自己也沒有忘記公孫清這個教誨。

    姚連洲用手掌撐地,身體彷彿輕如紙紮般升起,雙腿一屈一伸就瞬間站起來,挺立在玄武神像面前。

    “當天你們反對商師兄,就是認爲他會引導巫丹派走向追求世俗權欲的道路,毀掉了我們。”

    姚連洲仰首瞧着神像上三豐祖師的鎏金臉孔。

    “可是很可笑:今天帶領巫丹走向毀滅的人,也許會是我。”

    巫丹派謝絕了皇帝賜封的七天之後,如常有負責雜務的傷殘弟子,送飯往“遇真宮”後面鳳凰山的洞穴禁地。

    今天負責的正是獨眼跛足、一隻手也傷殘的姜寧二。這是他常乾的工作不過這個“時常”,一個月裏也不過三、四天。這是師星昊的安排,不讓個別弟子太頻繁接觸那囚徒。

    姜寧二提着盒子走進山洞,在牢房鐵枝前面打開來,內裏飯菜頗是豐富,更有一條雞腿,姜寧二將之逐一捧出。

    姜寧二知道自己每次進出這山洞,隨時都可能被樊宗等弟子暗中監視。所以他由始至終沒有跟囚禁在內裏的“商師兄”說半句話,把東西都放下之後就連一句“慢用”也不說,收拾好昨天的喫完的食器就離去。

    “商師兄”在鐵枝後一直面壁而坐,直到姜寧二已離開良久,他才收起功法,像一頭走獸般手足並用爬向前面,用手抓起飯菜塞進嘴巴。

    正在喫那條雞腿時,“商師兄”突然停下來。

    曾經苦練“巫丹”的他,全身觸覺都極度敏銳。即連嘴巴舌頭也不例外。

    他察覺:那雞腿的骨頭,比往常格外鬆動地離開腿肉。似乎有人曾將這根骨頭小心地取拔出來,之後又在原位插回去。

    他只頓了一頓,然後又狼吞虎嚥,直至將雞腿都啃光。

    他拿着那根骨頭不放,在牢房的黑暗角落裏緩緩用指頭撫摸它。

    果然,他摸出來了。骨上有人工雕刻過的痕印。

    他再集中精神仔細去摸,想要分辨那是什麼印記。

    是一個字。他反覆用指頭在捺,那字體在他腦海裏逐漸浮現。

    是一個“巫”字。

    “商師兄”如雲的長長亂髮底下,露出了狂氣的笑容。

    在山洞裏迴響的笑聲,猶如野獸泣鳴。

    這一天,突然有許多古怪的人進入袁州城來。

    他們全都是三三兩兩地分批到來,陸續入城。有的牽着四蹄沾滿泥濘的馬匹;有的流着汗徒步而至;也有的剛剛纔在袁州北岸碼頭下船。

    在繁盛的袁州,本應沒有誰會特別注意到這些人,可是他們有兩樣事情實在是太相像了。

    其一:這些怪人身上都帶着各種形狀的布包物事,其中多數皆爲可疑的長形。甚至有人提着比自己還要高的長杆,杆頭雖然用布套包裹着,但任誰都看得出是什麼東西。

    其二是他們一致的神情。

    猶如進入山野的獵人,一雙雙眼睛,透現出淡淡的殺氣。

    袁州府城位處江西省西面通往湘潭的要道,一向商旅頻繁,負責守城門的兵丁也都格外眼利。

    有古怪……難道是進來做大買賣的匪盜……?

    這些可疑人物分別從東、南、北三個城門進入,混在其他進出的百姓商販之間,很快就深入城街消失不見。門衛只好馬上派人前往知府衙門通報。

    衆多怪人進城後,不約而同都朝着城南的方向走去。

    城南乃袁州城最繁華的市集,其中尤以如雲裏最爲著名,集合許多大客店與茶館酒家,是途經商旅集散休歇之地。

    七月的盛夏,太陽早早高掛,城南市集熱鬧非常。擠在街上的城民卻都感到不對勁:街上就像突然多了許多“影子”。

    只見一條條身影,在擠破的街道里越過人羣的縫隙,以不尋常的速度前進。正是那些帶着布包兵器的怪人,竟然肆無忌憚地在城街裏展開高超迅捷的輕功步法,以最小的角度轉閃過人羣,有如河流裏躲開礁石的游魚,就連衣角也沒有給粘到半點。途人往往錯覺要跟他們迎頭碰撞,有的嚇得發呆,有的不禁驚呼,有的甚至因此自己失了平衡跌坐地上。街旁茶館二樓的客人往下看見街道一幕,蔚爲奇景。

    越是接近目的地,怪人們就聚集得越多,終於他們都到達如雲裏,在那巷弄街道之間,竟站了多達七十餘人。

    他們聚合在一起,就更無法掩藏的獨特的氣質。七十多人互相看了幾眼,目光中自然流露着桀驁與彪悍,儼如一支鋒銳的軍隊。當中只有數名女子,他們散發的氣息卻也絕不輸給身邊的大漢。所有人衣裝輕便,束袖綁腿,步履和站姿皆輕捷如貓。

    一整片繁盛的市街地,驀然因他們而寂靜下來。

    這個時分本應有衙門的保甲在如雲裏市集巡視,但是看見這七十多人,保甲不僅沒有上前查問的勇氣,更悄悄退卻離開。

    只因他們清楚感覺得到:那個世界,非他們所能干涉。

    幾乎在同時,袁州知府轄下的巡檢收到城門衛兵急報,正要點起兵丁前去調查,卻有一個男人到了衙門來。

    這男人衣着打扮跟那七十餘人相似,腰間掛着布包長物。他竟大膽直進衙門,遞上一封紙質特殊的帖子。

    巡檢打開帖子來看,幾乎沒嚇得一顆心從嘴巴里跳出來:這東西他從前見過,正是由皇帝親旨所授、具司禮監印信並得刑科侖籤的朝廷駕帖!

    “這位大人……”

    巡檢登時腿軟,幾乎就地下跪:“是在哪個……”手持這駕帖,等同代表皇帝緝捕提人,眼前的八九不離十正是權勢滔天的錦衣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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