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232章 南下贛地(138)
    江湖經驗豐富的雷九諦,聽得出佟晶說到“苦刑”時語聲略顫,知道她是強作鎮定,心裏其實在害怕,聽後不禁暗笑。

    這娃兒真好玩呀……

    雷九諦自任迷蹤掌門以來,門下年輕弟子對他既敬旦懼,話也不敢向他多講半句,更何況這般胡謅?佟晶在他面前如此大膽,說話時眼光神情充滿靈氣,絕不像迷蹤門內那羣畢恭畢敬的弟子,雷九諦不禁對佟晶生起好感。

    “行刑?”雷九諦眼目收緊。“倒也不必。”

    他說着左手突然往前一揚,佟晶以爲他要出手襲擊,吃了一驚,卻見一物向自己拋來。

    佟晶反應也快,已辨出那是什麼,右手伸出一抄,將銀刀握了在手。

    “來吧。”雷九諦右手另一柄刀舉起,刀尖遙指佟晶眉心:“將邢獵的架式擺出來!”

    雖然並非慣用的長劍,但佟晶把迷蹤掌門專用的銀刀握在手裏,一股熟悉的興奮感驀然生上心頭:手柄纏布上那微微的汗溼;鋼鐵充實的重量;刃身美妙的平衡……人與刀彷彿接通了無形的靈感,佟晶自然就擺出戰鬥的劍姿。

    她心裏當然不肯向雷九諦展示“浪花斬鐵勢”的架式,只是擺出自己平日的迎敵姿勢,卻赫然感受一股殺氣撲面而至。

    只見雷九諦沉下馬步,右手刀與左掌架在胸前兩側,如欲撲擊。

    佟晶在威懾下不由倒退兩步,想要悄悄移往房門的方向逃走,但雷九諦已然察覺,雙足只略一轉移,那氣勢就將佟晶與房門之間的去路封鎖。佟晶被這無形的壓力所迫,反而要往牆角一邊再退。

    雷九諦輕輕前進一步,佟晶就感到呼吸困難。她過去從來沒有單獨面對過這種級數的高手,只覺自己就如老虎面前一隻小鼠。二人明明相隔還有六、七步距離,佟晶卻已被困在牆角死地,再也走不出來。

    佟晶眼睛不禁紅起來,眼眶溼潤,但卻狠狠咬着牙,將刀尖舉得更高,以心裏一股不屈的怒氣,抗衡雷九諦的恐怖。

    就給你看看,即使是一隻小老鼠,也有咬斷老虎喉嚨的利齒!

    看見這小女孩竟然仍有對抗的意志,雷九諦歪着嘴角笑起來。

    有意思……她太有意思了……

    佟晶的戰志也刺激起雷九諦的好鬥本能,不自覺在心裏默唸咒語,臉皮再次扭曲,又開始進入“請神附身”的迷態當然並非真有什麼鬼神,只是他自我催激的想象。

    雷九諦散發的兇惡鬼氣,漸漸瀰漫整個房間。

    佟晶的刀尖微微發抖。

    同時雷九諦開口,語聲有如夢囈:“沒用的……你這樣的招式對抗不了我……來吧,只有那一招……擺起邢獵的架式吧……”

    佟晶確實看出,自己的架式正被雷九諦遙遙壓制,於是變換出另一個姿勢來,將銀刀降到腹前,刀尖改爲指向雷九諦右肘。

    然而她的新架式完成前一刻,雷九諦的刀也改換了擺法,輕輕鬆鬆剋制了佟晶這姿勢。佟晶馬上預想到,自己若以此姿式出刀,雷九諦連看都不用看就能把她的手腕砍下來,慌忙又再變化。

    雷九諦隨着她的動作,在對面不斷改變握刀姿式,每一次都先一步將佟晶的變化破解。佟晶只感自己一切所學,在雷九諦面前都被一眼看穿。她又驚懼又焦急,竟覺得比赤條條站在這老頭面前還要難受。

    佟晶學過的東西已經變無可變,無計可施之下腦袋一片空白,竟自然反過來嘗試反制雷九諦的架式。

    只見佟晶擺出的舉刀姿勢歪歪斜斜,絕非她過去所學的任何招術,提刀的高度似乎軟弱無力,顫震的雙腿也好像快要站不穩。

    但在絕頂高手雷九諦眼裏,卻看出這姿勢的微妙:屏棄了一切外觀和常規,只爲這一刻戰鬥狀況自然而成的形態。

    就像水。

    自從離開蓉城跟隨邢獵他們學武,佟晶一直就在努力擺脫過往所學徒具外形、華而不實的花巧武功,迴歸武道之純粹。在這危急的一刻,她終於做到了,跨越武學人生中一個重大的障礙。

    雷九諦看在眼裏,不禁驚異。

    這孩子的天賦,非同小可!

    但此際雷九諦大半的理智都陷入“神功”的黑霧之中,一心要擊敗邢獵的“浪花斬鐵勢”,口裏仍然喃喃念着:“沒用的……用邢獵的招式……只有那一招……”

    佟晶此刻也是陷於迷惘,雷九諦的語聲不斷暗示下,果然喚起了她見過邢獵苦練此招的記憶。

    那記憶對惘然無助的佟晶來說,有如溺水時抓到一根救命的木頭。她的刀漸漸垂到膝前,雙腿蹲得更深,沉着肩弓起背項……

    果真模仿起“浪花斬鐵勢”的架式來,而且竟然有幾分與記憶中的邢獵相似。

    雷九諦乍見佟晶這姿勢,好像邢獵忽然就在眼前,刺激出他的殺意。意識一下子完全躍入深淵,進入“神降”之境。

    瞬間,他的臉容猶如厲鬼。

    殺氣完全籠罩全身發抖的佟晶。

    雷九諦本來只想迫使佟晶泄露“浪花斬鐵勢”的細節,並非真要危害她,但此刻卻在佟晶牽引下失控,殺氣填塞胸中,任何一剎那都要爆發

    就在黑暗完全矇蔽雷九諦的心眼之前,他驀然又再感受到那股暖意。

    眼前佟晶的身影,彷彿散發着光芒。

    憑着這光,雷九諦的神智在最後關頭勉強從深淵中躍出。

    他仰天狂嚎一聲,整個人半跪下來,本就不太健康的臉顯得更蒼白,豆大汗珠冒在額上,就如經歷一場苦鬥。

    佟晶感到雷九諦的殺氣散去,自己也放鬆下來,這才仔細觀察雷九諦,看出他狀甚痛苦。她雖不清楚雷九諦剛纔經歷了什麼,但知道自己在生死邊緣走了一回。

    看到雷九諦爲了執意追求武功,把自己弄得如此瘋瘋癲癲又痛苦,佟晶忍不住對這位迷蹤掌門憐憫起來。

    “其實……”佟晶這時也蹲在雷九諦面前,輕輕將銀刀放到地上,另一手支着膝蓋託着腮說:“……你不要跟邢大哥打,可以嗎?”

    雷九諦平日視線遊移不定的眼晴,罕有地定定凝視佟晶。

    “我們‘破門六劍’跟你迷蹤門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沒錯,你的好些徒弟死了。可是兩次都是因爲你們要來殺我們呀!又不是我們求你迷蹤門打的。

    “那朝廷的什麼詔令就更無聊了。裏面寫的‘破門六劍’罪狀全都是假的,不信的話,湘龍劍派和巨禽門那些人都可以作證。更何況我們這些草莽中的武人,這麼多年來何曾受過朝廷官府的什麼眷顧?還不是好好地把武藝一代代傳下來?掛着一面御賜的金牌鐵牌,能令自己變得更強嗎?”

    雷九諦聽着這個年紀小得足可當他孫女的少女教訓自己,沒有打斷她半句。以他平生偏狹的性格而言,如此耐性已是奇蹟。

    他等佟晶把這番話都說完,然後冷冷響應一句:“你說這許多理由有何用?練武之人比試決鬥,還要理由的嗎?”

    佟晶一聽,心裏一涼,又再想起雷九諦親斃徒兒的事。她凝然明白:雷九諦在湘潭城裏“巡棺”示威,說要爲弟子雪仇,都是假的,他纔沒有這麼愛惜關心門下;大鬧一場,求的只爲一敗“破門六劍”,洗刷自己在樹林被擊退之辱。那求勝的強烈慾望,與巫丹派無甚分別。

    而算起來,邢獵也是這樣的人。

    佟晶沒能反駁半句,站起來正想離去,不料雷九諦又說:“要我放棄與邢獵一戰,也非全無可能。除非拿一件我認爲更有價值的東西來交換。”

    佟晶甚感意外,卻發覺雷九諦的眼晴盯着自己,更在她身上來回打置。佟晶感到一陣寒意,不知道這狂人正在打什麼主意,手臂不禁抱在胸前保護自己。

    雷九諦帶着陰氣說:

    “你得拜我爲師,並立誓全心全意修習我傳授的一切武學。”

    佟晶驚訝地瞪着眼晴。

    雷九諦這時也從半跪站起來。他左手往地面遙遙一招,袖裏的細管撒出細絲來,勾住佟晶放在地上的銀刀,他緊接左臂一拉,有如施展隔空取物的法術般,將銀刀吸進掌中。

    “你這三天來也看見了,我練功是何等艱辛兇險,完全是拿自己的魂魄作賭注。”雷九諦雙手揮轉,將雙刀歸還入左右腰間鞘裏:“數年來我從地獄火海走過來,才練成這前無古人的‘神降’絕學,固然是要劍試天下,以之擊敗巫丹派;但同時也有另一件事懸在心頭,就是擔憂這難得的武學後繼無人,在我死後就此斷絕。

    “本來對於傳承之事,我一向並不熱衷,只是順其自然。但最近有四件事情令我改觀:第一是我資深成名弟子董三橋,竟然被青冥派區區一個殘存的十幾歲門人所殺,就算我自己多強,這一恥辱永難磨滅;第二是看見練飛虹如此熱心培養你作傳人,我就更不想被那可惡老頭比下去;第三是聽聞巫丹派正被朝廷大軍攻打,看來凶多吉少,要是姚連洲死了,我空有最強武功,而沒了印證的對象,豈非得物無所用?如能將它傳下去,後世自有更多機會證實,我雷九諦所創之迷蹤‘神降’,乃天下第一的奇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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