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275章 湘江比武(4)
    邢獵卻伸出手掌,向雷九諦示意等一等。他自顧自就回頭,看看跟隨在身邊的“六劍客”同伴。

    閆勝他們每一個看着邢獵時,眼神都毫無動搖。因爲他們都很清楚:挑戰,對邢獵而言就是人生的一切。

    “不要留下遺憾。”練飛虹向邢獵說。也好像是在對年輕的自己說。

    邢獵點點頭。他隨之把船槳與長倭刀交給圓性;左前臂上的纏繞的鐵鏈槍頭解下來遞給練飛虹;腰帶上斜插的鳥首短刀則交予閆勝。

    最後只餘下一柄雁翅刀掛在腰間。正是他十五歲渡海離開南閩之地至今隨身最久的兵器。他的手掌握着刀柄,回憶當年在海邊裴仕英師叔將這家傳軍刀送給他的情景。

    要是師叔還在,知道今天我要用這柄刀去斬迷蹤掌門,他一定嚇得撒尿吧?

    想到這裏。邢獵不禁露出與少年時一樣的笑容。

    雷九諦見了,回憶起那天他用刀架在不能動彈的邢獵頸上,邢獵卻仍然笑得出來那副模樣。他一想起來就感到痛恨。

    看我把你這笑容斬裂!

    邢獵看見雷九諦仍然站在擂臺正中央,沒有多退讓空間給他上臺。邢獵心念一動,沒有爬上擂臺,就在臺下先將雁翅刀拔出鞘來。

    圓性他們看見都感到奇怪:何以邢獵未上擂臺已先拔刀?

    那雁翅刀經過當世大師寒石子精心打磨後,刀身上的斑駁戰痕都變淺,雖然看來仍然古舊,但相比先前,重現了久失的鋒芒。

    “斬千軍之刃”。

    邢獵提着已出鞘的利刀,左手按着擂臺地板,正準備躍上去。

    驀然,他感覺一陣輕風吹過心頭。

    他的左手離開了臺板,向上舉起來,示意所有人靜下。

    雷九諦本就暗中準備作戰,卻見邢獵仍未肯上臺,不禁嘀咕:“又怎麼了?”

    邢獵雖未發一言,衆人見了他這模樣,也都靜默。

    邢獵閉起眼睛,豎着耳朵傾聽。

    那聲音原本不可能傳得到這裏來。可是官能張開到最大的邢獵,卻確實聽見了……

    漸漸其他人也聽到那微細的聲音。首先是閆勝、練飛虹、尹英峯等幾個聽覺格外敏銳的高手,然後是其他的武者。

    在竹棚外遠方。馬蹄急激踏在街道石板地上的聲音,正向這裏接近過來。

    在他們看不見的外頭街道上,一匹馬排開躲避的人羣,沿着街心向竹棚急馳。

    馬鞍上的,是一個穿着鮮紅衣服、背項斜掛長刀的身影。

    “讓開!”

    川島玲蘭俯着身體,腿臀都已離了馬鞍,正在全速衝刺策騎,同時高聲叱喝着。她一方面焦急地要趕往那掛滿旗幟的竹棚擂臺,另一方面又要專心操控坐騎,別要撞上途人。

    街上的湘潭人也都看呆了,目睹這個前所未見的異國女刀客乘風而過。她露出裙裾外的一雙健美長腿夾在馬腹兩側,麥色的肌膚緊緻得反射着陽光。

    “六劍客”五人聽見那急激的馬蹄聲越來越近,都露出一致的笑容。

    她回來了。

    急奔的馬兒吐着白沫,已到極限。川島玲蘭察覺,雖然無比心急,但也不想馬匹猝死,輕呼一聲從馬鞘右側躍下,順着衝勢着地奔跑,將慢下來的馬留在後頭。

    這驚人的下馬身手,令河街上的百姓轟然喝采。

    川島玲蘭滿頭滿身都是汗,也沒空再結髮髻,只把頭髮往後束成一把。她的臉因多天連續趕路而甚是疲勞,失去平日桃紅的血色,顯得有些蒼白,雙脣更是乾燥發白。她大口大口透着氣,盡最後的努力跑到竹棚。守在入口前的湘龍弟子都不敢攔她。

    入口內側一陣鬨動。邢獵把雁翅刀交到左手反握着,轉頭往那方向張望。

    在人叢裏,他終於看見那久違的高大身影。

    雖只是短短半年。

    川島玲蘭站在人叢之間,雙眼瞪大着緊張地搜尋,髮絲都因沾汗黏在額上和腮邊,肩膀因爲急促喘息而不住起伏。當她終於找到邢獵所在,確定他還沒有登上擂臺時,心頭好像放下一塊千斤大石,身體也突然軟下來,失去了支撐。

    邢獵躍上前去,一把將川島玲蘭攔腰抱住。幾乎倒下的川島玲蘭也伸臂繞着他的頸項。

    邢獵凝視她欲哭的疲憊眼睛,徐徐說:

    “以後別再離開我。我需要你。”

    這句日夜盼望的話語,終於從邢獵口中說出來,川島玲蘭聽見了淚水終於涌出,一向強悍的她不顧在場無數目光,緊緊抱着邢獵,把流淚的眼睛藏在他胸口。

    邢獵感受那熱暖與溼潤,知道自己往後的人生再不會有什麼遺憾。

    川島玲蘭哭了好一陣子,好像把這段日子的積鬱都發泄了,才慢慢擡起頭來。她這時看見邢獵左肩和右腿包紮的黑布帶,皺起眉頭。

    “你的傷……還沒有好?”

    “好了大半。”邢獵說:“能打。這就夠了。”

    “可是我帶回來的……”川島玲蘭想說關於“蛻解膏”的事,但又想現在已不是時候。她心裏很是矛盾,一方面想如果邢獵已經醫好了,她這趟歷險豈非白走?但邢獵決戰在即,她也沒理由希望他傷勢未愈。

    邢獵摸摸她的頭髮:“那些事,我們以後再說。只要你在就夠了。”

    川島玲蘭這時看見邢獵左手反握着已出鞘的雁翅刀。她擡頭看看站在擂臺上的雷九諦。川島玲蘭雖然從未見過這迷蹤掌門,但只看一眼,已經感受到他渾身亂射的邪異殺氣,其可怕絕對堪比波龍術王,甚至可能猶有過之。

    “這就是……你的對手……?”川島玲蘭不自覺轉以家鄉的語言問。

    邢獵點點頭。

    川島玲蘭再次盯着雷九諦,目中閃出殺意。她曾立下決心:任何人想要殺邢獵,都得先經過她。只是此刻的她已然筋疲力竭,不可能代邢獵揮刀。

    更何況她明白,這次是武者之間決鬥,不是以往跟武當派間的仇殺。她沒有干預的理由。

    “把勝利帶回來。”川島玲蘭深情地看着邢獵說:“鹿兒島武士的妻子,是這樣向出征的丈夫說的。”

    邢獵聽了,只感一股新鮮的能量灌注到軀體裏。心裏對兩處傷患最後的那點點顧忌,此際都一掃而空。

    川島玲蘭卻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失神閉上了眼睛。“六劍客”其他五人見了,都奔過來幫忙,讓她躺到地上。佟晶還沒有機會跟蘭姊說半句話,這時更是焦急地握着她的手。

    嚴有佛上前來,邢獵和佟晶也就放開川島玲蘭,讓嚴大夫檢査她。

    嚴有佛爲她把脈,又探探她的額頭及鼻息,然後說:“她在路上應該已經染病好幾天,仍然勉強策騎趕路,此刻體力不支而昏倒。不過不必擔心;她的脈象和呼息尚強,沒有大礙,給她休息就可以。”

    “六劍客”衆人聽了,心下大爲寬慰。

    “邢大哥,怎麼辦?”閆勝看着邢獵問:“決鬥要延期嗎?”

    邢獵回頭,看看在擂臺上一直俯視着他們的雷九諦,想了想之後搖頭。

    “不必。”邢獵說:“現在的我,正在最佳的狀態。我不想錯過。”

    “可是……”佟晶急說:“蘭姊千辛萬苦趕到,卻偏偏看不見你決鬥,那不是很可惜嗎?對她不是很殘忍嗎?”

    “不會。”邢獵笑笑看着昏睡中的川島玲蘭,舉一舉緊握的拳頭:“最重要的東西,她已經帶給我了。”

    他瞧了同伴們一眼,又說:“她既然看不見,我就更不可以讓剛纔那時刻,成爲她對我最後的回憶。”

    邢獵俯下身,摸摸川島玲蘭沉睡中的臉。

    “等我。我保證,明天你醒過來,會再看見我的臉。”

    邢獵隨之放開她,再次走向擂臺。

    唐皓的弟子張羅來一把藤編的胡牀,讓川島玲蘭躺在上面,又把她擡到較近擂臺之處。閆勝、圓性和練飛虹都再次跟着邢獵走到擂臺邊,留下佟晶陪伴在川島玲蘭身旁。

    這時的川島玲蘭熟睡如嬰孩,迅速進入了夢境。夢中的她也正在看着擂臺,還有邢獵準備上臺的背影。在夢裏川島玲蘭再次流下激動的眼淚。她確知邢獵此戰必勝。

    我知道。因爲他這個背影,跟當天與我弟弟比試時,一模一樣……

    當邢獵回到擂臺前時,雷九諦一臉不耐煩地俯視他。

    “你輸定了。”雷九諦以嘲弄的語氣說:“決鬥之前還顧着抱女人。你心中有這依戀,怎會是我對手?”

    邢獵卻又再次展露那教雷九諦討厭至極的笑容。

    “你的武功能練到今天這境地,靠的是對飛虹先生那長久的恨意和怨念。”邢獵說:“可是你從來沒有爲愛而戰鬥過。有種力量是你永遠也不會明白的。”

    雷九諦聽了,收起嘲笑的表情,鐵青的臉有如惡鬼,眼神一時集中起來,狠狠盯着邢獵。

    力量不是用嘴巴說的。你就上來證明吧。

    邢獵說完,把雁翅刀重新交到右手,左掌再次按到那比胸口稍高的擂臺木板上,準備登上去。

    雷九諦密切注視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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