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308章 龍虎劍(28)
    此後他在領悟“龍虎劍譜”之時,在“遇真宮”大戰裏隨着葉辰衝殺;最後決定把姚連洲救走……無一不如是。結果也證實他每次都對。

    而如今被這不安的預感困惑,侯英志的心有點動搖。

    難道要走到這裏才退嗎?

    於是心裏又響起另一把聲音。

    “沒事的。你不是那麼容易死掉的人。幹下去。就看看這預感揭開來到底是甚麼。”

    “必殺此人。”

    侯英志重新穩住了心神,並且收斂了殺氣,靜靜在黑暗中等待。

    進了衙門後面的府邸,兩名護衛先行告退,孟七河與黃璇則繼續陪着王守仁回去寢室。

    三人走到一個小花園旁的廊道間。天空雖是漆黑,但氣息甚是清朗,王守仁深深睥一口,只覺酒氣散去不少。

    “這麼好的天氣,浪費了。”他向黃璇說:“召集同門,明夜過來射圃。很久沒有好好講一課。”

    黃璇聽了露出期待的神色,點頭答應。孟七河貼身隨王大人辦事,深知他主理巡撫要務,日理萬機,晚上竟仍有精力熱誠教導弟子,心中對王大人更加佩服。

    此時另一盞燈籠從後出現。孟七河警覺地回頭一看,辨出來是王大人另一個門生劉晟他們在當日廬陵之戰時就認識,自然一眼認出。

    “先生!你果然回來了。”劉晟急步上前作個揖,臉上滿是喜色。

    黃璇見了覺得奇怪:“你急什麼?先生已經累了。”

    劉晟其實比黃璇還大兩歲,白了這同學一眼,也不管他,繼續向王守仁說:“本來我也想該等明早才稟報,但實在忍不住了!先生今天傍晚纔剛出門赴宴之後,有故人找上門來,弟子私下已作了主意把他們留着。你猜他們”

    正當三人都被劉晟的說話吸引時,他們頭上的檐瓦,發出一記破裂聲。

    曾在撫州八卦門苦修、實戰經驗極豐富的孟七河,剎那之間就察覺。身材矮小的他,轉身異常迅速靈巧,盡展八卦門步法的精要,一閃轉同時就護在王守仁身前,右手搭着腰間刀柄,迎向上方

    然而那記瓦片碎裂的聲響,只是虛假的信號。

    一個黑影自廊道檐邊急促竄下,並以一根柱子爲遮掩,無聲着地的一刻纔再從柱後衝出,那人影手臂一振,原本遮着手中兵器上的黑巾飄飛而去,映照燈籠光芒的銀色劍刃,如蛇取向孟七河心胸!

    孟七河右足往後弧形踏退,上身後仰,盡最大的努力將自己與那劍尖的距離拉得最遠,同時運用那轉體踏步之力,把腰刀拔出鞘,刀背貼着自己的胸腹升起來,迎擋毒辣的劍鋒!

    金屬的鏗鏘交鳴。

    那鳴音,在巡撫官邸裏迴盪。

    所有的人都聽到了。然而那一瞬間,沒有人能立時確定這鳴響的意義。除了兩個人。

    在官邸另一頭的兩個相連客房,房內各自發出有人警覺而急激移動的聲音。兩條人影各自奪門而出。

    侯英志自從逃離巫丹山,成爲殺手“妖鋒”之後,每次拿起劍做買賣,從來沒有半個敵人能接下他第一劍。

    這是第一次。

    孟七河的刀雖然在最短距離,僅僅用刀背擋住了侯英志這一招“星追月”,但侯英志的劍尖在刺擊被格住後順勢拉割,仍在孟七河右胸劃下一道半分深的血口!

    然而孟七河渾無所覺。因爲這時刻,他並不是爲自己而戰鬥。

    而是爲了保護比自己更重要的人。

    他左前臂抵着刀背,沉身屈膝發力,刀鋒自下向上垂直撩割,直取侯英志那伸出的握劍手臂,這招正是八卦門“夜戰老八刀”裏的第八式“兌澤回波逆反刀”!

    這樣平庸的對手,第一招突擊竟然未能誅殺,侯英志雖感意外,但當然沒有影響他的反應,一感受到孟七河刀鋒自下而來的反擊,他已然撤劍收手避開。

    孟七河這年來爲助王守仁練兵及剿匪,努力鍛鍊從前所學,尤其是步足之法,比當日仍是山賊時精進了不少。此際他拼上了全力,雙腿馬上變式前衝,帶引刀鋒緊接刺出,再取侯英志胸腹之間。

    孟七河中了一劍,連招進擊竟仍如此之快,又出侯英志意料之外。只是這記刺刀只求搶快出招,勁道並不貫注,侯英志再度輕易閃身避開。

    孟七河刺殺時那前衝的右腳足尖向內扣,當中其實暗藏後着,利用足腿扭曲而將力量儲蓄在胯、膝、踝三個關節之內,此刻再一起放開,身體反向左邊猛轉,那刺出的刀鋒不必拉回,就變成橫向砍斬,是“夜戰老八刀”中的“巽風割草轉環刀”,刀刃拖割向侯英志腰側!

    孟七河彷佛不必換氣似地拼死搶攻,只因他從侯英志刺出的第一劍就判斷到,自己跟刺客的實力有好一段差距。他心裏想的並不是勝利,而是王守仁的安危。擊敗對方既不可能,他唯一可作的事,是將這交戰拖延至最長,給時間讓府邸裏更多人趕來即使那些人更不是這刺客的對手,但由他們阻擋,已是王大人活命的唯一機會。

    哪管只是一點點。

    接連被孟七河成功搶攻,侯英志憤怒了。

    他從黑色頭巾和臉巾之間露出的雙眼,殺意大盛。同時左手卷着的另一片黑布也滑落,露出那形貌簡拙的短劍。

    侯英志右手長劍斜下格擋着腰刀,左手短劍則直線擊出,攻襲孟七河咽喉!

    孟七河藉着兵刃碰撞的反彈力回刀抵禦,左手搭在右腕上,意圖以雙手之力加上長刀的分量,將侯英志的短劍擊去。

    可是一碰之下,孟七河感到侯英志這柄寬刃短劍上的力量超乎他預料,震盪中腰刀幾乎脫手!

    這樣的長短雙劍似乎有點熟悉。孟七河卻一時記不起曾在哪裏遇過……在孟七河眼中,一身黑衣與蒙面的侯英志,那形體好像突然散發出一股不似人類的邪惡之氣。

    然後,銀光盛放。青冥派“圓梭雙劍”。

    孟七河左右勉力揮刀招架,卻無從跟上那氣勢與速度。身上添加一道接一道的血口。

    血花灑到他身後的王守仁臉上。

    第十二次中劍後,孟七河已如血人。但他仍能握刀站立這等懸殊的交鋒中,他竟能夠避過要害中劍,實是奇蹟。

    侯英志收劍調息。他看着眼前這個身材比自己矮小的對手,那副隨時就要崩倒的身姿。孟七河一邊大腿中劍甚深,已經無從發力,只靠單足站嗜;右臂擡不起來,卻仍以左手未受創的四根指頭握着刀柄。

    他的身體不能自控地顫抖,不是害怕,而是因失血而感覺寒冷。

    但他仍堅持站在刺客與王守仁之間。

    —次回想起從前落草爲寇的歲月,孟七河就感到羞愧。那時的自己只是個死人。是人令他再次活過來的。他甘心就在這裏歸還。

    “等等。”

    後面傳來王守仁的聲音。剛纔二人雙劍一刀的連環交鋒只不過是幾次呼吸間的事情,提着燈籠的黃璇和劉晟仍然呆在當堂。直至此刻,王守仁纔有機會作出反應。

    聽見王守仁這句“等等”,侯英志笑了。每一個他劍下的目標都是一樣,有機會總要爲自己的性命乞求。豪商、幫會老大、賭坊主人……以至這樣的朝廷大官,毫無例外。

    而我的劍也不會給他例外。

    可是王守仁接着說的話,卻令侯英志愕然。

    “七河,夠了。你退去一旁休息吧。”

    孟七河咧着染紅的牙齒:“我這命,是王大人的。”

    王守仁沒再說什麼,上前一把抓着孟七河衣服後領,將他往旁拉倒。孟七河在這狀況下,連王守仁也無從抵抗,單足一失了平衡,整個人就倒在走廊角落,腰刀脫手着地。

    “先生丨”黃璇焦急欲上前助拳。

    王守仁發出一記深沉的暴喝,將黃璇和劉晟鎮在原地。連侯英志也有點驚訝王守仁那麼瘦削的身軀,難以想象竟發出這有如霹靂般的怒鳴。

    “你們的命都不是我的。”王守仁瞬間又回覆冷靜,徐徐地說:“是你們自己的。”

    他說完,眼睛直視侯英志,沒再說一句話。

    侯英志看着王守仁。他從沒有遇過這樣的人也不是,巫丹派的同門就很像他。可是又有點不一樣。

    侯英志不禁凝視王守仁的眼睛。在顫震的燈籠光芒反映下,那雙眼澄澈而堅定。沒有一絲對死亡臨頭恐懼之色。甚至沒有半點慾望。

    那裏,有一種強大,正是侯英志一直渴望的。

    侯英志心裏那把聲音又響起了,呼喚他的殺意。

    將這事情結束吧。

    視線沒有離開王守仁的眼睛,右手把長劍再次舉起。

    他竟感覺,舉劍時手臂像有一股微微的阻力。

    當然不是真有任何實質的力量或東西在阻礙他。他知道那是什麼。

    是這個人的氣度,令他心裏猶疑。

    難道這就是我整晚預感的事情嗎?……

    王守仁那凜然不可侵犯的正氣,令侯英志感覺身體每個毛孔都閉起來。那股無形的壓力,實是他前所未遇:不是赫聖那種不動如山的氣勢;或是葉辰死亡化身般的森冷;又或姚連洲睥睨世間的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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