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守城軍有過萬人啊。”萬銳繼續說:“連同徵召的百姓民兵,仗着堅固的城池和充足精良的軍器,哪有抵不住這雜牌軍之理?哪怕敵方再多十萬人也攻不下我們!”
萬銳並非信心過強:以南昌這重鎮大城的防衛設施,加上寧王護衛比民兵精銳,只要指揮得宜,要在守城戰裏以一抵十,並非奇蹟。
“可是……”朱拱樤走到幾前,拿起一杯酒仰頭喝下。“……王守仁。聽說他帶兵非常厲害啊……我們要不要……想一個後路?”
萬銳聽了馬上明白,朱拱樤想的是什麼:棄守南昌,逃避王守仁鋒銳。
一想及此,萬銳目中閃出怒意,手掌緩緩摸在劍柄上。
假如對方不是寧王宗親、如今南昌城的領袖,萬銳也許真的會拔出劍來。此刻他只是在心裏嘆息。
當年太祖皇帝,何等的勇猛堅毅,怎麼會生出這般子孫來?
萬銳當然明白是什麼原因:生爲朱姓親王,從來臨世上一刻開始就養尊處優,只要招一招手,人生大部份的慾望就自有人爲你填滿。這樣的生活,一代接一代,不管是怎樣的英雄血脈,都只會被稀釋沖淡。
所以萬銳更格外敬佩寧王的氣慨與野心。他當然也很清楚王爺性格上的缺點,但那是皇族出身環境造成,不可苛責。萬銳與李士實一樣,是誠心想成功扶助寧王登基,期望有一天與王爺一同踏入紫禁城,爲他掌理後宮事務……
爲了這個理想,萬銳決心要爲寧王守住這座城。
“宜春王爺,王守仁雖然厲害,但別忘了我軍還有一大優勢。”萬銳說時走近了朱拱樤兩步,他的身軀遠比朱拱樤高大,朱拱樤如被他的陰影從高籠罩。
“王守仁招募那支雜牌軍來自各地鄉鎮,而我軍並沒有打到他們的家門。他們此刻並沒有死戰的理由!你覺得這些尋常的百姓,會爲朱厚照拚死賣命嗎?
“我們卻不一樣。在寧王爺起事那一刻開始,我們每一個人都沒有退路。王府的將士,有些大概還以爲這仗即使打輸了,自己還可以回去山野江河當匪盜。不可能的。揹着叛逆之名,就算走到天涯海角,還是會給朱厚照的鷹犬追捕,只可能一生逃跑,直至被擒身死那一天爲止。打敗了,就算活下來,就算逃出去,也不過是這種生不如死的命運。他們如是,王爺你跟我也如是。”
朱拱樤聽着,又接受萬銳那凌厲的目光,明白自己確無後路,他只能吞一吞喉結,點點頭。
“我們能夠做的,就是令全個南昌城的守兵都明白這一點萬銳挺着身上戰甲,以千斤重的語氣說:“然後一致抵抗王守仁,直至寧王爺回來。
他說着拿起酒壺,爲朱拱樤的酒杯傾滿。
萬銳把酒杯拿起遞給宜春王。“王爺,喝了這杯。然後把殿下的勇氣,傳遞給衆將士去。”
這是練飛虹潛入南昌城以來,最危險的一夜。
不是因爲要偷襲暗殺哪一支守兵;破壞哪道城門的設備;又或是探查些什麼情報。
而是因爲要見一些人。
因此飛虹先生堅持,他要一個人來。
“我這不是爲了保護你。”練飛虹在離開藏身的房屋之前,這樣跟佟晶說:“而是我們兩人必須留下一個。萬一我有什麼閃失,你接下來還是要完成一樣的事情。而且到時你的情況會比我更兇險因爲對方已經發現了我,戒備將會更嚴密。但不管如何,我們都要做到。”
佟晶聽了只是默默點頭,然後目送他離開。她知道練飛虹說的是事實,而並非對她欠缺信心。
練飛虹與兩名線眼藉着黑夜的掩護,再次在南昌城迷宮般的街巷間潛行。大戰將近,加上馮十七的城外伏兵敗退而回,南昌守軍比之前還更緊張,宵禁的哨所又增加了,練飛虹三人走得極爲小心,每到一個路口都要仔細前後觀察纔敢通過。
因此他們花了比平日更多的時間,纔到達那家已打烊的老酒鋪。
一個線眼掏出前兩天才到手的鑰匙,打開酒鋪後門的鎖頭,輕輕解下鐵鏈。三人從門間竄了進去。
線眼們早已打點好一切,原來睡在酒鋪的夥計都被安排到別處去,內裏空無一人。三人在鋪後的廚房分散坐下來,只點起一盞小小的油燈。練飛虹盤膝坐在竈上,那柄西域彎刀平放在腿上。
他就只帶了這柄彎刀、長索飛撾及幾柄小飛刀,作最起碼的自保。今天的事情,不是多帶幾樣兵器就能確保平安。
三人沒有交談,只是在廚房默默等待着。
良久,練飛虹的耳朵微微聳動。他聽聞外頭的後院處傳來甚輕的腳步聲。兩名線眼比他稍遲才聽見這動靜他們雖然受過嚴格的偵察訓練,耳力還是稍不如崆峒前掌門。
那腳步聲很慢,而且走走停停,似乎也是不放心,一邊進來一邊在查看環境。
那人終於進來。就跟練飛虹三人一樣,他穿着一身黑色夜行服,還用黑紗蒙面。雖然兩手空空,但練飛虹從姿勢就看出,他腰間及靴筒裏都藏了暗器。
這人雖然半掩着面目,但看得出頗是年輕,身材高壯,行動姿態很敏捷。他看見三人並沒有打招呼,只是向練飛虹互相點了點頭,就靜靜找個位置坐下來。練飛虹三人亦沒有跟他攀談。
不久之後又有另一人到來這酒鋪。沒有任何人說話,大家同樣地聚集在廚房裏等待着。每一次有人進來,練飛虹就向兩個線眼以目光相詢。線眼會察看一下來者的相貌,然後向飛虹先生點頭,示意確是他們找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