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438章 龍虎劍(158)
    他與商承羽四目交投。兩個以“天下無敵”爲志的巫丹武俠,卻因爲眼前敗局而前所未有地緊密連結起來。

    “好。我會給你答案。”

    姚連洲將竹筒抱在臂間,踏着比先前爽朗得多的步伐,離開了營帳。

    一條小船在樵舍的寧王軍營寨旁緩緩泊岸。沒有人留意到它,只因最後的戰鬥將臨,岸上士卒都在忙着搬運、集結和點算各種軍需物資,裝上各種小船以運送往湖中的大戰船,填補今天血戰後的消耗。

    那條小船隻乘着一個人,獨自靠着手力不知從哪裏划來。包裏在他身上的火紅披風雖已處處污損蒙塵,但仍讓人一限看出就是寧王軍精鋭武俠“雷火隊”的衣着,因此也沒有任何士兵懷疑此人身份。

    岸邊來往的除了搬送物資糧食的士兵之外,還有陸續登岸上來的傷兵。這些傷兵中受重創的少之又少,幾乎全都能夠自己行走,只受了割傷、挫傷或火燒等皮外輕傷,或是因爲受煙燻而呼吸不暢。今天鄱陽湖血戰,寧王軍倉惶逃脫,受傷稍重的將士都被遺棄了,能隨船逃回來樵舍的就只得輕傷者,他們被送到岸上營地治理休息,準備再投入明天的戰鬥—這場最後的生死對決,一點戰力都不可浪費。

    那個自行划船而來的“雷火兵”,身上到處都裹着布,一邊右臂垂掛在胸前,連臉孔也半掩在交纏的布條之下,只露出一雙星目。他緩緩地向着營地而行,自然地混進了那些傷兵裏。

    “雷火兵”的身材不高卻甚爲壯碩,步履間有股無法隠藏的氣勢。不過營地裏人人皆知,“雷火隊”本來就由武林好手組成,有這般的身姿氣魄,並不令人意外,只是他散發的氣實在強烈,還是引得好些寧王兵注目—他們尤其奇怪,爲何此人斜揹着的長長兵器要用布囊掩蔽。

    “雷火兵”隨同衆傷兵魚貫而行,進入寨門後就往療傷的營地走過去。這時有一批士兵擡着乾糧迎面而來,其中一人是不久前仍駐在九江的寧王佔領軍,與那“雷火兵”打了個照面,一時覺得對方很眼熟,不禁多看幾眼,直至那“雷火兵”越過他而去。

    這時那士兵的記憶才從腦海浮出來。

    “呀!”他輕聲叫出來,身邊的同伴皆側目。

    他……不是那位將軍嗎?

    可是他明明一早走了,怎麼又回來打這仗?

    這士兵心裏其實還沒十足確定,那經過的“雷火兵”就是他所記起的人,於是也就沒有跟同伴談論。何況手裏的大袋乾糧半點不輕,還是趕快去岸邊把它卸下吧……

    一到了開藥治療的營賬前,大羣傷兵就一哄而上,爭先恐後要取藥或包紮。那“雷火兵”趁着這混亂,只是伸出左手取了放在管地前的水和乾糧,也就走到密密麻麻地躺着休息的傷兵之間,盤膝坐在地上。

    他撥開蒙着下半臉的布條,露出滿是髭鬍的嘴巴,慢慢地喫喝超來。那些放了很久的幹餅硬得像石頭,其他士兵都要吮着好一會,用唾液把餅弄軟才咬得進去,“雷火兵”卻用他極有力的下額與堅實的牙齒,一口口把餅嚼碎吞下。

    他的雙眼很平靜,沒有因這難喫的乾糧顯露半點不快。

    只要它給我足夠揮刀的氣力就夠了。

    他喫光了餅後喝了幾口水,然後就靜靜地盤坐着。他沒有看身邊任何一個人,也沒有跟誰交談。四周的傷兵最初也覺得這傢伙很古怪,但他像尊石佛般在營地上坐得久了,人們就對他失去了興趣。

    他偶爾會看看那片即將完全黑暗的天空。

    跟身邊所有士兵不一樣,他在熱切期待明日戰火的來臨。

    迎着遠方水平線泛起的稀微晨光,伍文定站立於戰船船首,垂頭看着破開的浪濤沉思。

    他下巴的鬍鬚好一大把都變成捲曲焦黃,乃因昨日戰鬥中被火焰燒灼過。他昨晚睡得很少,天還沒亮就起來,急着去了岸邊檢查戰備的進度,直至看見工匠和士兵已經徹夜將戰略所需的武器都整備完畢後,方纔放下心頭大石。此際伍文定一臉倦容,除了睡眠不足以外,還有連續兩天大戰累積的疲勞,身體每個關節都像被鎖緊了一樣,肌肉的酸楚陣陣襲來。

    然而伍文定半點想睡的意欲都沒有,處在一種既無比疲勞卻又極度警醒的微妙狀態。這狀態他並不陌生每一次打仗他都總要經歷。

    他盡力把站姿挺直,不讓身後士兵看見他的疲倦。經過了昨天那場兇險中逆轉的湖上大戰,又要激勵義軍衆將士馬上再一次戰鬥,並不是輕易的事他們好不容易纔剛剛在敗亡邊緣生還,卻又要把性命拿出來再賭,就算挾着大勝的士氣,也不是那麼心甘情願。何況這支義軍畢竟並非正規,大半都只是尋常的百姓鄉民。

    幸而軍隊裏有一個人,王守仁。

    “明天,我們就能夠把一切結束!”昨日王都堂親身向衆將士訓示鼓勵,他那股巨大的感染力,閱歷甚豐的伍文定亦平生未見。“真正的勝利就在面前了!只差我們最後這口氣,把手舉起,將它摘下來!”

    雖是有點大逆不道,但伍文定有時心裏不禁想:王大人假如出生在更紛亂的世代,假如少讀幾部聖賢書,也許就是像太祖皇帝那種開國稱王的蓋世英雄……

    他想到這裏不禁笑了笑。“如果王都堂是那種人物的話,我反而不會這麼佩服他呢……”伍文定心裏跟自己說。

    伍文定回過頭來,看看戰船甲板上的衆多士兵。各樣軍械器物都已經準備妥當,戰士們已沒什麼可做,一個個在甲板上休息等待號令,有的也像伍文定一樣站在船邊,默默觀看着黎明時分的鄱陽湖風景。義軍中不少民兵在打這仗之前從來都沒有坐過船,最初很容易暈眩嘔吐,但經過行軍和水戰後已然克服。

    他們從前大概都沒有想象過,自己的人生裏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離開家園這麼遠。看見這麼多陌生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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