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困局……要如何打破?”王守仁把茶杯放下來,看着劉遜:“先生有何高見?”
“其實這幾天我一直就在想。”老軍師抹一抹剛纔潑茶時弄溼的衣袖。
“江彬等人,勢強兵多,又掌握着聖上的耳朵,這沒有一樣是王都堂可勝過的。唯有一件事,他們比不上你。”
王守仁好奇,揚眉瞧着劉遜等待。
劉遜指一指胸口。
“是人心。”他微笑說。“那二萬北軍再兇悍,畢竟還是人。”
王守仁聽了思考一會,明白劉遜所說,眉頭終於展開。
“識得劉先生,真是我的幸運。”王守仁笑說,然後馬上召來參隨,着令他們草擬一封榜文,抄錄後在南昌城內各處張貼宣示;此外又叫黃璇等幾個弟子,把他私人所帶的財帛拿出來點算,看看有多少可以花費。
得知老師要做什麼,黃璇比先前被潑茶時還要驚訝。但既是老師的命令,他也只好盡力執行。
時已十一月,江彬等一直要找機會與王守仁大鬧,但王守仁每步都謹慎應對,並未給對方半點可乘之機。
同時南昌城內的氣氛也較前和緩了下來。這全賴王守仁發出的那道榜文。
榜文裏說衆多南來邊軍遠離家鄉,軍役苦楚,因此諭示各戶百姓應盡地主之誼,城街裏凡是遇上將士巡行經過,定必要致敬行禮;如家有餘資,更應備以飲食慰勞邊兵。
南昌百姓一見此榜文,民情沸騰,只因這些日子他們對此等北方士兵極是懼恨,而官府還下令要以禮相待甚至慰勞,豈不荒謬?
若是換作一般的官吏,城民定必怨恨抗拒;但發出榜文的可是把他們從寧王魔爪之下救出的大恩人王都堂,百姓對他完全信任,心底雖仍然怨恨,還是依令而行。
結果這道命令取得了極大的成功,衆多北軍將士得南昌百姓善待,漸漸受到感動,沒面目再在城裏大肆搶奪,軍民之間衝突鋭減。
這策略所以行得通,實在全賴王守仁擁有深厚的人望。
之後王守仁更自出財帛,不時就置買酒食送往軍營犒賞北軍,又施藥醫治患病的兵員。將士得這恩惠,加上日常就在南昌市街裏聽聞百姓讚譽王守仁,軍中漸漸開始流傳對王都堂的各種稱頌。
這變化不久就傳到江彬耳中,他急急下令嚴禁軍隊再收受王守仁犒勞,以防被他收買軍心。然而這般強硬禁制,反倒令衆多將士反感。
江彬和許泰等因此失去了耐性,於是有一天就派人邀請王守仁到城外軍營作客。
王守仁帶着黃璇等四名弟子前往,一到軍營門前,看見兩側列隊的護衛個個全副披掛,手裏刀槍森然,就感到氣氛很不尋常。
相比之下,只穿着尋常文服,身材相貌都很普通的王守仁,在江彬跟前就似一個老頭。
“王大人,賞面了。”
江彬等三人只是略一行禮,連半句客套話也不多說,就揮揮手叫王守仁前往軍營裏的校場就坐,態度極是倨傲。王守仁自然知道他們是故意的,要在衆將士面前顯得比他高出一等,他也不以爲意,只是笑笑拱手就隨他們而行,同時以眼神向身後不忿的弟子示意不可發作。
衆人來到校場前,只見兩側站着密密麻麻的邊軍士卒,一眼看去恐怕有近千人。他們各自依着鼓令和旗號進出校場,輪番在場上演武操習,也有騎兵在其中,一整隊繞着校場奔馳,揚起漫天塵土,令人有身臨真實沙場的感覺。
到了木板搭起的閱兵臺上,江彬三人也不先讓王守仁就座,自己就坐在中央主位上。王守仁並無顯出不快,氣定神閒地坐在張忠旁的椅子上。
那校場上的將士繼續輪番演練,或排成方陣表演刀盾,或對拆着長槍,又有各種陣式變換。各兵卒行動甚爲迅捷,紀律嚴明,如果論實戰力,遠勝於當日王守仁所領的雜牌民兵。
這是要向我示威嗎?
站在身後的黃璇向老師遞茶。王守仁接過,眼睛不離場中將士,看看他們的操練有否可供借鑑之處。
江彬也確實有意向王守仁展示,自己麾下軍隊是如何精銳威風。這校場內外的逾千軍士,是他帶來南昌的邊軍裏的精英,戰力只僅次於皇帝南征的親衛“威武團練營”。
而衆將士在演習之際,也都不忘向王守仁注目,他們大多今天才第一次看兌這位王都堂。江彬爲了方便日後搶奪王守仁的功勞,把寧王叛亂戰爭的事蹟封禁了,不向將士透露,但士兵們這些日子以來,早就從南昌民間聽聞那場戰事的種種,知道眼前的就是一夜攻佔南昌城、半月大破宸濠十萬叛軍的神將。
然而眼前這個穿着素色儒服、相貌平平的中年人,實在難以與傳聞中那個用兵神速的王陽明聯想在一起。有的士兵見了只感失望。
“這老頭好像一隻手就捏得死……我想這場勝仗只是僥倖的吧?”
“不對啊……”另一士兵搭口:“我在城裏酒館聽說過,他之前在南贛當巡撫,那裏山賊橫行,別的官十幾年都打不完,他上任,不一年就剿光了……”
旁邊的同袍聽了這事,又再遠望臺上的王守仁,還是有點不敢相信。
各隊演習都已完畢,這時許泰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差不多了……坐得太久,我也想動動手腳。來人,把箭垛搬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