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565章 雪人(6)
    池海冷笑一聲,“親大哥都殺了,一個妹妹,我也不在乎了!”他見池微上前一步,便將刀鋒一轉,道:“我勸你別動,把那對白玉釵交出來,我就放了她。”

    池微一怔,“白玉釵?”

    池海只當池微猶疑,冷笑道:“原來在你心裏,到底是錢比女人重要。”他心中焦躁,見池微未有行動,又道:“你要不交釵,要不自殺,不然,我這就殺了她。”

    這原是池海焦躁下的一句氣話,他心裏實想要的是那對釵,池微卻當了真,他自知自家武功與池海相若,實救不得池圓月,道一聲好,自袖中抽出一把短刀,竟真的一刀向自己胸前扎去!

    “別死!”

    一道劍影自櫃中飛出,快如流星閃電,窗外的雪光,房中的日光,俱遮不住這一劍之威,池海未來得及反應,執刀的右手已被這一劍砍中,他長聲慘叫,連刀帶手一起掉到了地上。

    這一劍自是姜白虹刺出,但喊出那一聲“別死”的,卻是林皆醉,他手中絡繹針比聲音更快,麻針帶着細微風聲,已經刺到了池微身上,後者手一抖,短刀落地,應聲而倒。

    姜白虹一把拉起池圓月,順手又點了池海幾個穴道,制住了他,口中還道:“竟然是你啊,險些誤會了你妹子。”隨即看向林皆醉,道:“阿醉,你是不是一早猜到是他……”

    這句話,林皆醉卻似乎並沒有聽到,他面色很不好看,低低又道了一聲,“別死”。

    姜白虹忽然想到了什麼,他走上去,按住了林皆醉的肩。

    臘月二十三,小年夜這一天。姜白虹與林皆醉二人,在江北臨近北疆的山中度過。

    雪早已停了,然而外面的積雪仍是深的,兩人在靠近樹林的空地上,堆了一個很大的雪人。

    姜白虹拍打着雪人的身體,令它更堅實一些,口中則問道:“阿醉,你一早就覺得是池海是不是?”

    林皆醉團了個雪球,給雪人做頭,答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畢竟先前我說過,我沒有證據,不過,他和池圓月一樣都有動機。”

    “動機?”姜白虹奇怪,池圓月是感情之事,池海又是爲了什麼?林皆醉放下那個雪球,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條,那張紙條被燒了大半,上面的字跡不太美妙,還有些白字,但紙條本身卻是頗艷麗的胭脂色,看着頗爲香艷。

    “紅香樓燕燕……盼海郎前來……小年夜……紋銀五百贖身……”他讀出上面的字,不由笑出聲來,“你在哪兒找到的?”

    “做飯的時候。”

    姜白虹忽然想到林皆醉燒火時那“啊”的一聲,笑道:“原來你是被這個扎到了。”又道:“當時你怎不和我說?”

    林皆醉道:“單憑一張殘破紙條還不夠,也說不定是有人僞造,所以後來我又去確認了一下。”

    姜白虹腦筋動得也快,霎時便想到了池海腰上那個不合時宜的大紅荷包,道:“他身上掛的荷包,莫非就是那個什麼燕燕送給他的?”

    林皆醉道:“是,那上面用石榴紅線綉了燕燕的名字,因都是紅色,先前也看不出,拿到手裏時我才發現的。”他把手裏那個已經團得很大的雪球放在了雪人身上,“若這張紙條上所寫是真的,那池海便也有了動機,只是我想不通他爲什麼要先殺池山,手裏又沒證據,索性先裝作離開。畢竟那張紙條上寫有小年夜三字,池海若要動手,多半也是在今天了。”

    姜白虹便問,“倘若不是池海呢?”

    林皆醉道:“倘若不是他,池圓月也沒有殺池家另外兩人的理由,總不會再有死人了。那便如池微所說,自己去承擔後果吧。”

    如果真的是池微,他會做些什麼呢?這一點,現下的姜白虹與林皆醉都想不出,可他們至少知道一點,池微,是真的肯爲池圓月而死的。

    想到這裏,姜白虹不由道:“世間原也有這般感情。”

    林皆醉看了他一眼,道:“是。”

    他們都知道彼此想說的是什麼,林皆醉的身世,在長生堡中是個忌諱,知道的人也極少,而姜白虹,正是其中之一。

    姜白虹做完了雪人的身體,回首看向池家,窗上映出昏黃的顏色,約是守靈時的燈火。他嘆道:“池海還真下得去手。”

    擒住池海之後,二人自他口中問出了真情。

    那個紅香樓的燕燕,果然是池海的相好。池家諸人,只有他一直嚮往城裏的生活,常借採買的時候去城裏喫花酒賭錢,後來便迷上了一個煙花女子燕燕。燕燕送來情書和荷包給他,道是有客人要出五百兩銀子在小年夜爲她贖身,自己不願,要池海相助。池海把那荷包珍而重之地掛在身上,紙條原是塞到竈裏燒掉,可不知怎的,竟被風颳了半截在柴火上,最終被林皆醉發現。

    其實燕燕這樣做法,本是青樓中常見的伎倆,實則並沒有什麼客人,燕燕這般說也只是爲了多從池海身上榨取些財物而已。這事姜林二人一聽既明,但池海一直居於山中,竟當了真。他原想偷池圓月那支白玉釵,沒想池圓月把那支釵把得很嚴,一時沒能下手。這時刻,他又偶然發現池木手裏竟還有一支,連忙偷來送給了燕燕。

    燕燕見到這釵十分歡喜,聽到池海言道這釵還有一支,便稱一支釵賣不得高價錢,需得一對才能湊夠贖身錢。池海一聽,又回去尋摸池圓月那一支釵。只是沒等他下手。池森到城裏採辦年貨時,不知怎的竟碰到了燕燕。

    這一段事由,連池海也不甚瞭然,他自己也是見到雪人中的池森屍首,及雪地中那支釵時才猜出緣故。林皆醉推斷,當是池森在城裏見到那支白玉釵,一怒之下便奪了回來,他身懷武功,燕燕自然也奈何不得他。因了此事,池森也沒買年貨,怒氣衝衝便回來了。未進家門時又見到了池圓月,得知她與池微之事,兩事並在一起,心疾發作而死。

    池圓月不知前因,只當自己弒父,慌亂之餘藏起了屍體。待到姜白虹發現屍體,林皆醉發現玉釵之時,池海大驚失色。當時衆人見到第二支玉釵皆驚,只有池海,驚的乃是玉釵竟被帶回之事。

    第二天便是小年夜,倘若帶不回兩支玉釵,只怕燕燕便要歸於他人。因姜林二人住在池木切近,池海不好過去,便想先拿走池圓月那支釵,然而池圓月與池山住在一側,他的行動竟被池山發現,池海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殺死了自己的嫡親兄長。

    花四重之事發生時,池海已有九歲,當年的事情他也知道一些,又知曉池木心疾之事,便把池山的屍體僞裝成死於火中,心道池木這一受刺激,就算不死,也要重病,自己恰好藉機拿釵。待到池木真的去世,姜林二人離開,他再等不及,便出手了。

    姜白虹回憶前番事情,嘆一聲道:“我竟沒看出來。”

    林皆醉道:“我也沒看出來。”池海與他二人相處一天一夜,種種籌謀,就是林皆醉向來心細,在看到那張紙條之前,卻也未曾發現端倪。

    姜白虹不由疑惑道:“難道真有父子相傳這種事?”昔年海氏兄弟行走黑道時,也是心黑手冷,極擅僞裝隱藏之輩,否則也殺不得花四重。現今的池海亦是如此,他現下長年住在山中,對外面不熟,因此纔會被燕燕迷惑欺騙,可卻仍能做出這等殘忍之事,若這樣人行走江湖,過得幾年,武林中只怕又要多一個魔頭。

    林皆醉道:“若有的話,那也只傳到了他一個人身上。”池山暴躁,池圓月天真,與池海皆是不同。

    姜白虹忽然笑起來,“也不知道咱們兩個的爹,和咱倆會不會像?”

    也只有他,能在林皆醉面前這般毫無顧忌地提到二人的身世。

    林皆醉看了他一會兒,“你這話說得不對。”

    “怎麼?”

    “世間只有子肖父,哪裏來的父肖子?”

    姜白虹哈哈大笑,樹枝上的積雪被他震得簌簌而落。笑完了,他低下頭,欲爲雪人尋個五官,只是現下積雪深深,實在也尋不到什麼東西。他索性從口袋裏掏出兩個棗子,安到雪人的頭上,林皆醉折下兩段樹枝,爲雪人仔細做了鼻子嘴巴。

    “池海難逃一死,只是阿醉,你說世間真有詛咒嗎?”

    “行船走馬三分險,虛妄之事,我不信。”

    “我也是。對了,那個池微不錯,你對他有什麼想法沒有?”

    “將海家的事情告知他後,若他願意,招他入長生堡如何?”

    “好啊!”

    兩人說着話,慢慢走回了池家大屋,碩大的雪人立於他們身後,兩顆棗子眼睛紅彤彤的,像靜夜裏兩簇小小的火苗;而當做嘴巴的樹枝被折出細緻的弧度,遙遙望去,彷彿一個清淡的笑容。

    大總管柳然叛變長生堡之事,雖然最後以嶽天鳴歸來,柳然自盡而告終,但長生堡這一次,仍是真真正正的元氣大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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