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795章 俠客隱(18)
    隔了半晌,終於還是問道:“賢弟,哥哥最後還是忍不住想問,你爲何要離此他去?可是哥哥哪裏招待不周麼?”

    楊少恆道:“大哥這麼說真是折煞小弟了,如此大一間宅子,我還能有甚麼不滿足的?不過其中原因,做兄弟的實是……實是不便出口,還請大哥見諒。”

    龍後銘心道:“果是如此。”又道:“賢弟,你之後還會回來麼?”

    楊少恆思索了一會,說道:“咱們八年的感情,豈能說散便散?緣分到了,必能再見。”

    龍後銘嘆道:“賢弟只要記得,先龍第的大門永遠爲你而開。”

    楊少恆道:“多謝大哥。”這時言語也再難表達二人心中的千頭萬絮,二人也就不再說話。

    過了良久,楊少恆才道:“大哥,我要去了。”

    龍後銘道:“一起去罷?”楊少恆知他是指同自己到馬廄牽馬,於是點了點頭。到得馬廄,龍後銘指着楊少恆那匹白馬說道:“賢弟,路上一些盤纏,哥哥代你出了。我今晨已來過此處,置於馬上,一點心意也別在意,便放心使罷。”

    楊少恆嘆道:“多謝大哥。”便翻身上馬,果見鞍前擺着一個用花布裹成的大包裹,似是頗爲沉重。

    龍後銘拉了他座騎繮繩,緩緩向門口步去。到得門前,龍後銘擡頭道:“想你應該只要我送到這裏。賢弟多多保重,再見了。”

    楊少恆雙目噙淚,點點頭,馳馬而去。

    龍後銘站在宅第門前目送他遠去,只見楊少恆也回過頭來與他相望,直至他的身影漸漸化作天邊的一枚黑點,在黃塵滾滾之中遠去。

    龍後銘又在原地怔了許久,這才轉身回入家中,只見若雨匆匆忙忙的奔出,一見到父親,連忙停下,問道:“爹爹,楊叔叔呢?”

    龍後銘悵然道:“他去了。”

    若雨一聽,眼淚頓時充滿眼眶,頓足道:“怎麼沒有叫我?”

    龍後銘一呆,說道:“我忘了。”

    心想這小女兒素來最得楊少恆喜愛,十分抱歉,但一時也不知該解釋些甚麼,只得默然。若雨心下難過,頭也不回的奔入房內,將房門栓起,再不出來。

    龍後銘見狀,心道:“那日我在遂城底下大敗而回,也是這般。可現在恆弟卻不會來敲這房門了。”心想自己難以勸慰,也就逕歸房去。

    若雨將頭悶在被裏,回思與楊少恆相處的點點滴滴,又想起他最後轉身離開,留下那最決絕殘酷的背影,不覺流下淚來,思來想去,只覺腦中一片混亂,竟悶在牀上睡着了。

    過了良久,若雨悠悠醒轉,望向窗外,只見外邊行人的影子都已指向正北方,想是正午時分,心道:“該出去喫中飯了。”便躍下牀來。正要推開房門,突又想到:“一會兒喫飯,還是有爹爹媽媽姊姊哥哥,可楊叔叔卻不在了。”眼眶一潤,興味索然,心道:“既然楊叔叔可以不在,我也可以不去。反正我現在是沒心情喫飯了。”頹然坐於地下,心中思潮起伏:“原來楊叔叔早就打算在教我武功後離去,既是如此,我當初便不該那般心急。唉,學武也不過是跟姊姊哥哥相鬥,本就沒甚麼好處,我又何必再學?”這個念頭一起,竟是愈來愈肯定:“今晨楊叔叔也教我別那般勤於練武,不是麼?他教我去看看外邊的世界,想來這比練武有趣多了,左右無事,這便出去看看。”心念及此,便要從窗戶躍出,總算是突然想起:“我這般出去,爹爹媽媽定要擔心死了,便像楊叔叔沒跟我告別這般。我還是先用了午飯,跟爹爹媽媽說了再去。”於是迴轉了身子推門而出。

    在家中轉了半圈,只見母親柳如雪尚在廚房準備午飯,便奔了進去。

    柳如雪見她,歡喜說道:“你可終於出來啦!聽你爹爹說你把自己悶在房裏不出,我就想去找你。可你爹爹卻要我等一會再看看。我想你再不想出來,總得出來用午飯的,整治了好幾道你愛的小菜呢!”

    若雨踮起腳尖,朝鍋子裏望了望,果見自己所愛菜色,心頭一喜,笑道:“謝謝媽媽!”柳如雪微微一笑。

    若雨問道:“姊姊和哥哥呢?”

    柳如雪道:“你姊姊纔不像你這般看不開,說是早上已經道別,此刻在練武廳用功呢。你哥哥雖然也很不捨,但也被我催去讀點書了。你想讀書還是練武,自己去罷!”

    若雨聽見“練武”二字,登覺反感,說道:“都不要。我就待在這裏,好麼?”

    柳如雪笑道:“當然好了。”

    若雨接過母親手上一把空心菜,說道:“媽媽,我幫你洗。”

    柳如雪微笑道:“雨兒真乖。”轉身將幾顆蔥頭丟進鍋裏爆香,只待一會兒做蔥爆黃魚,那正是若雨所愛菜色之一。

    若雨一面洗菜,一面又問道:“那爹爹呢?”

    柳如雪嘆道:“他也很想念你楊叔叔,坐在書房桌前,不知在寫些甚麼。或許他也不是在寫字,我看他恍恍惚惚的,只怕寫不好一字。”

    若雨心道:“爹爹跟楊叔叔的交情非比尋常,這般反應也是正常。”對母親道:“媽媽,我去看看好麼?”

    柳如雪微笑道:“不礙,快去罷。”若雨便放下手上空心菜,快步往書房而去。

    若雨輕敲書房之門,只聽父親聲音問道:“若雨麼?”

    若雨心道:“爹爹怎知是我?”應道:“是。”

    龍後銘道:“我便想這時你該出來了,進來罷。”若雨於是推門而入。她一瞥眼間,只見父親書桌之上數枝毛筆縱橫,一張雪白的宣紙上染了幾點墨漬,果是一字未書。

    龍後銘道:“雨兒,怎麼啦?”

    若雨搖搖頭,說道:“沒事,只是聽媽媽說爹爹在寫字,想看爹爹所書何字。”

    龍後銘苦笑道:“你楊叔叔走了,本來是想寫字抒懷,可我心煩意亂,又寫得了些甚麼?不過是拿着筆,望着白紙發怔罷了。”若雨默然。

    龍後銘又道:“你呢?心情好些沒有?”

    若雨道:“應該是好些了。只是爹爹,我不想練武了。”

    龍後銘大奇,問道:“怎麼?”

    若雨道:“要不是我練了武功,楊叔叔便不會走了,是不是?”

    龍後銘沉吟了一會,說道:“以你楊叔叔的個性,他既決意要走,必然有他的道理,跟你學不學武沒多大幹系。只是他不想虧欠於你,沒教你武功便走,這纔多留幾天。所以雨兒,你應該這般想,若你堅執不學,他卻已是非走不可,你便得不到他指點了,不是麼?你早些學武纔是佔了便宜。”

    若雨道:“我纔不信楊叔叔會這樣就走。”

    龍後銘道:“若他當真有急事在身,也只得從權。不過我們現下說這些也不重要了,總算你已得他指點,不是麼?”

    若雨低頭道:“是。”

    龍後銘見她神情沮喪,說道:“你現下不想再練武,也不要緊,你想做甚麼就自去罷,注意安全便是。”

    若雨擡起頭來,微笑道:“謝謝爹。”然愁眉卻終難以盡展。正要轉身出房,卻聽母親遠遠叫道:“喫飯咯!”轉頭向龍後銘道:“爹,我一會兒喫完飯再去。”龍後銘見她這般懂事,相當喜歡,攜了她手同向餐桌走去。

    一家人重入餐桌,卻少了楊少恆的琅琅笑語,只攪得人人心中傷感。若雨念着母親的用心,多扒了幾口魚肉,嚼着嚼着,卻又不禁怔怔地落下淚來,柳如雪見狀,也只能輕撫其背聊表安慰。這一餐一家人也說不了甚麼話,便草草散了。

    午飯過後,若雨向龍後銘道:“爹,我出去晃晃好麼?”

    龍後銘道:“一塊去罷?”

    若雨道:“我還是想一個人去,可以麼?”

    龍後銘聽了她話,彷彿看見義弟身影,在自己跟前大打手勢,心道:“依恆弟的意思,讓她自去,我偷偷跟着便是。”於是說道:“小心些就好。”

    若雨微笑道:“謝謝爹!”便出門而去。

    若雨一面走,一面想着:“楊叔叔教我來看看外邊的世界,可到底有甚麼好看?”也就不分東南西北的亂走。她心中思潮起伏,只怕是甚麼也不曾看見。走着走着,卻見前面塞着一大羣人,竟是將整條大路給堵去了。若雨無法前行,好奇心起,心道:“且瞧瞧這邊在作甚?”於是湊了過去。

    她身子尚矮,便從人羣間的縫隙鑽進,擠到了前排。

    龍後銘本來跟在她身後,卻不能似女兒一般擠向前去,只得踮起了腳尖向前看去。只見前方搭了個戲臺,場中一人似是四十來歲,頦下一叢黑色長鬚,身着儒生衣衫,手裏輕揮摺扇,說道:“且說這徐庶覽過程昱假造的家書,竟爾信以爲真,淚如泉涌,恨不得插翅便向曹營飛去。於是取書示玄德,淚曰:某本潁川徐庶,字符直,爲避禍更名單福。今蒙使君不棄,得賜重用,何如幸之?奈何曹操奸計,賺老母至許昌囚禁,老母手書來喚,庶雖欲效犬馬之勞,不容不往。今當告歸,容圖後會。”這人說着徐庶言語,竟是無一不像,好似其母當真被人擄去一般,就要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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