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殘唐局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人爲財死
    船老大引着魏尺木小洛俠兩個上了一條輪槳船,言道:「兩位先在船艙裏歇下,我去去備些酒菜,再派一個通譯來。」

    魏尺木與小洛俠依言入艙。艙裏廣闊,隔作數間。其中一間裏陳設着長几短凳,懸掛着明燭暗罩;又有些銅壺瓷器,舊畫沉香;雖遠比不上唐見微船上那般華奢,卻也不顯粗陋。

    不一會兒,船艙裏便進來一人。那人先拱手一禮道:「見過公子、姑娘,小人戴厚才,略懂倭話,奉了船老大的命,前來侍候。」

    魏尺木擡頭看去,只見這戴厚才約莫四十歲,中等身材,身着灰色長袍,面相還算白淨,只是頷下一撮羊須十分醒目。魏尺木邀其入座,先隨意問了幾句有關日本的事情,想用僅知的一點線索來試探這通譯的真假虛實。戴厚才見問,非但應對如流,而且總能延展一二。

    魏尺木知道這是個老通譯,便放下心來,直言道:「此番請先生來,不爲別的,只是想請先生教她說些倭話,順帶也給我們講講日本的風俗民情。」說着,指向身邊的小洛俠。

    小洛俠面無波動,一言不發。戴厚纔看了一眼小洛俠,卻面露難色,欲言又止。

    魏尺木瞧出端倪,言道:「先生有甚麼爲難處,但講無妨。」

    戴厚纔回道:「小人這通譯做了有十幾年,乾的都是代人譯話的活計,從未敢教人一言半句,就怕玷污了孔聖人……」

    魏尺木打斷道:「先生不必多慮,不過是學些常用的倭話罷了,還驚不到孔聖人那裏。」

    戴厚才還要爭執,卻聽見一聲冷哼,頓時寒氣大作,直逼心底,令人既寒且慄。戴厚才見魏尺木臉色難看,不敢再作推辭,只得點頭稱是:「既如此,小人……也造次一回。」

    這戴厚才原是個落魄的讀書人,因科舉屢次不第這才跑到了登州港做了通譯。他一生尊孔敬聖,爲了謀生做了通譯的勾當,自認爲是身操賤業,辱沒了宗祖,因此不敢做傳業授道的夫子。

    戴厚才重整思緒,忽問道:「想必公子與俺們船老大有舊?」

    魏尺木淡淡問道:「何以見得?」

    戴厚才道:「少見船老大親自掌舵。」

    ……

    戴厚才拾掇一番,開始從假名教起小洛俠。魏尺木聽了幾句,便囑咐他無須教那麼細緻,先教些常用的話,再多教些江湖中的術語和狀況。小洛俠初次接觸倭話,也覺得新鮮,邊學邊講,饒有興致。

    魏尺木正閉目養神,這時傳來一陣波開浪裂之聲,大船已然開動。行了不過數箭之地,魏尺木便聽得船頭似有人密語。魏尺木心下起疑,便運起道家《清虛守神》的心法,摒除雜音,神遊天外,凝神細聽起來——原是船老大正與人商議事情。

    只聽見那船老大道:「今日老子真是走了大運,賺了兩條好大的肥羊。」

    又聽見另一個人道:「看他們穿着打扮,倒不像甚麼富家子弟。」

    船老大道:「不是富家子弟能輕易拿出來這二百兩銀錠?」

    另一個人又道:「我看那青衣的小子背了一口兵刃,怕是有些不好惹……」

    船老大道:「任他是皇親國戚、江湖巨擘,既然到了這條新羅道上,都得先孝敬孝敬老子。你不用多慮,事後你我三七分賬。」

    另一個人又道:「萬事還是小心爲妙,不如在酒裏下藥,放倒了扔到海里豈不省事?」

    那船老大沉吟一番,道:「也好,就這麼辦。」

    ……

    船老大兩人交談本已把聲音壓了極低,又有水聲風聲人聲摻雜,若非離得極近,斷然聽不清他二人的話。奈何魏尺木如今武功大成,耳力也更進一步,更有道家心法相助,因此船老大兩人雖是聲如蚊吶,他卻聽得一清二楚。

    魏尺木聽罷,心道:「人爲財死,須怪不得我。」

    不多久,船老大便攜了酒菜進了船艙。他擺開宴席,斟滿美酒,舉杯道:「今日與兩位共坐一船,乃是前世修來的緣分,我先敬兩位一杯。」

    魏尺木也不推辭,張口便飲下一盅。小洛俠見了,也端起酒盅。正要入喉,魏尺木忽然寒聲道:「小孩子喝甚麼酒,放下!」

    船老大見狀,忙道:「這酒是剛溫熱的,喝一盅暖暖身子也是好的,小姑娘多喫些菜……」

    小洛俠被魏尺木呵斥,面上更是冷冰冰的,卻仍然依了魏尺木的話,放下了酒盅,卻也不肯喫菜。

    魏尺木嘴上說着話,暗裏卻不耽擱。這一盅酒尚未下肚,他便已運起內力,將酒逼出了體外。船老大又連連勸酒,魏尺木也不管船老大與戴厚才,自顧自一連喝了數盅。只不過這幾盅酒都被他逼出了體外,並無一分殘留在體內。

    過了一刻鐘,魏尺木佯裝藥力發作,忽然倒在了長几上。船老大見魏尺木倒了,便露了本來面目,既陰鷙,又得意。他朝外喊了一聲「海底龍」,便有一個人走了進來。

    這人約莫三十多歲,一臉剽悍;一雙細眼下長着一張寬嘴,披散着頭髮,髯亂如虯;大冷天光着膀子,露出古銅色的肌膚;那對兒臂膀又粗又長,遠勝常人。這人通曉水性,熟識海上風雲變幻,因此得了個「海底龍」的綽號。「海底龍」心狠手辣又分外精明,專在海上做殺人越貨的買賣。

    船老大指了指魏尺木和小洛俠,吩咐道:「把人丟到海里去罷。」

    戴厚才似是認得這綽號叫「海底龍」的漢子,忙道:「船老大,這小姑娘才十一二歲,就饒她一命罷!」戴厚才原本以爲這兩人是船老大的舊友,卻不想是砧板上的魚肉。他在海上來往了十幾年,自然知道這些人個個心黑手黑,也見過許多謀財害命的事,知道這公子斷然是救不下來;他又不忍心小洛俠小小年紀便葬身魚腹,因此開口求情。

    「海底龍」瞪了一眼戴厚才,卻對船老大言道:「船老大,斬草不除根,可是後患無窮!」

    船老大盯着小洛俠看了半天,忽然笑道:「這丫頭倒是個美人兒胚子,丟到海里卻是可惜了,不如養上幾年收爲侍妾,豈不美哉……」

    「海底龍」見船老大這副模樣,知道勸也無用,暗歎一聲,便走向了魏尺木。

    從魏尺木栽倒到「海底龍」進來,再到船老大要收她做侍妾,小洛俠至此至終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也沒有慌亂一分顏色。她並非是信任魏尺木不會中了暗算,而是遇着這般局面,她開口又能怎樣?她慌亂又能怎樣?

    船老大正得意間,發覺「海底龍」半晌沒有動靜,仍直直地站在魏尺木跟前,不由惱道:「你他孃的墨跡甚麼,還不快些丟到海里去!」話音未落,只見「海底龍」的身子豁然從中間分作兩半,兩下倒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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