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
李聞寂應了一聲,目光冷淡。
夜幕降臨時,
李聞寂將車停穩在一條看似荒蕪的山路旁,副駕駛座上的姜照一甩了甩腦袋,醒了下神,今夜月光暗淡,車燈一滅,她就很難看清周遭的狀況。
打開手電筒,她轉頭看向後座,喊了聲:“朏朏。”
朏朏一下來了精神,“砰”的一聲在一團煙霧裏又變成了小小的一隻,飛快地鑽進她的衣兜裏。
他們是跟着馮元水才找到這兒的。
馮家在市區裏有住處,但他們家那位明面上說是不管事的老太爺馮欲仙卻並不住在那裏,而有關馮家的辛祕,也許只有在馮欲仙那兒纔會有答案。
李聞寂牽起姜照一的手,順着山路往上走。
馮元水身上有一顆紫微垣星圖裏的星子,所以他並不擔心隔得距離太遠,會找不到去路。
深山便於隱藏,
也很適合在這裏建造一座隱祕的莊園。
姜照一在看到朦朧天色裏,那個古樸的莊園連飛檐都是鳳凰縹緲的身姿,檐下燈籠朗照,偌大的莊園在深夜浮起的霧氣裏燈火通明。
主院的階梯上,馮元水站在門口,小心翼翼地說道,“爺爺,糜仲先生派來的人已經到了,他們這次來,要的錢可不少啊……”
雕花木門剎那被人從裏面推開,一個身穿旗袍的中年女人扶着一個身形佝僂,老態龍鍾的老人就站在門口。
他拄着一根柺杖,一雙眼皮鬆弛耷拉得不成樣子,那張臉彷彿已經沒有血肉,只剩皮囊鬆鬆垮垮地掛在骨頭上,他的一隻耳朵上墜着一隻碧玉環,似乎是戴得太久,他的耳垂比左邊的要長許多。
“還得是你的好兒子會惹禍,”
老人的開口就是冷笑,“殺了人我們自己能抹,可他這回還殺了誰?那可是妖……還是他們非天殿的妖。”
“你不給他們錢,這件事就過不去。”
“爺爺,”
馮元水皺起眉,“我們身上有地火,其實不用那麼忌憚他們。”
“地火?”
老人掀了掀鬆弛的眼皮,“你以爲,我們現在還能算是正常的凡人?”
“地火能保得住那些普通人,可你別忘了我們家每個月都要喝些什麼,那些精怪出不了蜀中,我們也同樣出不去,我們身上的地火,又能有多少效用?”
“你要是再管不住你那個兒子,”老人陰沉的目光落在院子的池塘裏,“那就把他殺了吧,反正也不是什麼正經的種,弄死了,正好也把東西取出來。”
“爺爺……”
馮元水面上禁不住有了些怒意,“就算他不是我和文敏的兒子,那也是我的兒子!他變成現在這副模樣是誰害的?難道不是您嗎!是您一定要拿他實驗……”
他話還沒說完,被老人那雙陰鷙的眼睛盯着,他忽然就住了口。
半晌,馮元水低下頭,“爺爺,他是我的兒子,我會管住他的。”
馮元水說完,轉身走下階梯,匆匆朝月洞門的另一邊走去,他的身影在黑暗裏再看不清,站在門口的老人慢慢將目光移到了水聲不斷的池塘裏,他開口,聲音極緩極慢,“去。”
“老爺,今晚見火嗎?”殷紅的血液流淌出來,順着女人的手臂到手肘,滴在了她的雪緞旗袍上。
“不用。”
老人盯着她手裏的那條魚,臉上露出了點笑意來,卻因滿臉鬆弛的皮肉而顯得有些詭異醜陋。
木雕門合上,院子裏靜悄悄的,再沒什麼人。
姜照一抱着硃紅的柱子往四周看了看,然後輕手輕腳地走到那點了一盞地射燈的池塘邊。
剛纔在檐上她沒太看清那個女人到底抓了條什麼東西上來,直到此刻,她終於看清那粼粼水波之下,魚貫鳧躍,颯沓鱗萃。
但那些明顯並不是普通的魚,而是形狀如肺,長這四隻眼睛,六隻腳的珠蟞魚。
水波之下隱約浮起一張人臉,姜照一被嚇了一跳,她踉蹌後退兩步,被李聞寂扶住後背,她才穩住身形,再看那水波里,仍有一張很小的臉,看起來與人的五官相似,有手有腳,卻是魚的身體。
它像是受了驚,縮成一團又沉入了水底。
姜照一認出來,那是傳聞中的陵魚。
池邊有未乾的血跡,姜照一抓着李聞寂的手臂,不由往那臺階上的雕花木門看去,封了細紗的窗戶裏透出暖黃的光。
池塘的石壁上有了些撞擊的動靜,姜照一的目光再度落在水面,便見裏頭不知道什麼時候浮起來一條魚,形狀像蛙,長着白色的嘴,是傳聞中的修闢魚。
李聞寂手指間有淡色的流光飛出落在那魚身上,剎那間,姜照一竟然聽到它說人話了。
“李先生,李先生您還記得我不?”
它一開口就是一道蒼老的聲音,姜照一總覺得這聲音有點熟悉,又看到它這副樣子,她不由蹲下身,“您……是鹿吳山上的那個爺爺嗎?”
“是我啊姑娘!”魚嘴一張,他聲音壓得很低,卻滿是驚惶,“李先生,求你們救救我們吧……”
“爺爺,您不是精怪嗎?怎麼會在這兒?”姜照一小聲問。
“我年紀太大了,喝厭冬香喝得太多,從鹿吳山回來之後就變回了原身,還沒有等慢慢調理回來,我就被抓到這兒來了。”
他的聲音裏滿是驚懼,還有點發抖,“這個老傢伙每天晚上都要喫夜宵,普通尋常的飛禽走獸他一概不喫,不是喫我們這池子裏的,就是他後院裏那些抓來的靈獸,那可都是生喫啊……”
他活了兩三百年了,還從來沒見過這種可怕的凡人。
“……生喫?”
姜照一不由再度看向階梯上的那扇門。
而李聞寂手指間淡色的氣流散出去托起那修闢魚,一陣煙霧突來,裹着那魚身在頃刻間化作了一個老者。
“謝謝李先生……”老頭激動得要跪,卻被無形的氣流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