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照一在鬱城等來了一個除夕。

    在臨近年關的這幾天,鬱城的大街小巷都滿掛着紅色,紅燈籠,紅繩結,紅福字……好像這些東西一掛上,就該是比平常要熱鬧許多的。

    時隔兩年,今年的姜照一再也不是自己一個人過新年,她一大早就跟小道士賀予星去街上置辦年貨,也不忘帶着朏朏和青蛙叔叔。

    姜照一的衣兜裏揣着朏朏,賀予星的布包裏裝着小青蛙。

    “照一姐姐,煙花一定要買的!仙女棒你不想要嗎?還有這個小火炮啊,劃一下扔出去,啪的一聲可響了……”

    賀予星興致勃勃地挑了一堆東西。

    “可是這些我們自己不能放啊,煙花就不要了,其它的還可以買一些。”姜照一把他抱在手裏的幾根菸花放了回去。

    賀予星“唉”了一聲,“現在就是不比小時候,我小時候過年,我師父和姑姑還跟我一塊兒放煙花呢。”

    “愛護環境嘛。”姜照一笑着說了聲,“再說我們也不是看不到煙花呀,除夕晚上在電視裏也能聽個響。”

    “那哪能一樣呀……”賀予星搖搖頭,重新挑揀了一點仙女棒之類的小玩意,付了錢又連忙跟上姜照一。

    街上人很多,幾乎每個人臉上都帶着笑容,大家大包小包的,好像一年來也就只有這兩天會這樣大肆採購。

    幾個小朋友拿着彩色的風車從街口跑來,風吹着他們的風車轉啊轉,笑聲連成一片。

    姜照一買了些酥糖果子和水果,才付了錢站直身體,卻好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似的,她的目光停在不遠處那座小樓旁的木梯上。

    那道黑影很快閃過,她並沒有看清。

    “賀予星。”

    姜照一回過頭,低聲喚道。

    “啊?”賀予星纔在袋子裏抓了一把炸酥的蠶豆喫,聽見她的聲音才擡頭看她。

    “我覺得,糜仲的人好像找來了。”

    姜照一垂下眼睛沒再看那樓上,她站在小攤前,拿了顆蒜,小聲說道。

    “哪兒呢?”

    賀予星一聽,忙擡頭想往四周看,卻被姜照一抓住了手腕。

    “別看。”

    姜照一朝他小幅度地搖頭,又放下那顆蒜,“我們回家。”

    “先生,糜仲的人來了,你該離開鬱城了。”

    電話那端是朝雁的聲音,“先生放心,我一路上會跟着先生的,不會讓你和夫人陷入危險。”

    坐在院子裏的李聞寂才用竹提勺舀了一盞熱茶,一句話也沒說,徑自按下掛斷鍵。

    才掛了電話,院門處就有兩道身影急匆匆地跑進來,穿過月洞門,跑過來。

    “李聞寂,街上有人在跟蹤我們,我覺得糜仲的人應該來了!”姜照一跑得氣喘吁吁,也沒來得及歇口氣。

    “先生,我們繞了些路,應該暫時把他們繞暈了,現在我們怎麼辦?”賀予星提着大包小包的,跑來也不停氣地問。

    李聞寂卻看見他們兩人手上的東西,他沉默幾秒,站起身接過姜照一手裏的袋子,又將那杯熱茶塞到她的手裏,“糜仲神出鬼沒,所以我不能找,只能等,而彌羅現今明面上要與我撇清干係,所以我們現在就要離開這裏。”

    “我知道,那我們趕緊走吧!我現在就去收拾東西!”姜照一點點頭,抿了一口茶,就將杯子放到桌上,轉身往屋子裏跑。

    “那先生,我也去收拾!”賀予星見狀,便也去了。

    坐在車上,姜照一透過車窗在看外面不斷倒退的風景,好像他們來到這裏的痕跡很輕易地就被抹去。

    天色暗下來時,他們還沒有趕到熹州。

    車在路旁的空地上停下來,後面緊跟着的一輛車也接着停下,姜照一下車時,也正見那個長相清峻的年輕男人從那輛車上下來。

    “他是誰?”姜照一小聲問。

    “朝雁。”

    賀予星看着那年輕男人的目光仍不夠友善,但現今他跟在李聞寂身邊,到底也學着沉穩了一點。

    姜照一聞聲,不由回頭再將那男人打量了一番。

    原來他就是朝雁。

    男人或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偏頭看向她,竟還衝她微微一笑,十分禮貌地點了點頭。

    姜照一愣了一下,默默轉頭。

    這裏海拔較高,遠處山巔流淌下來的雪水在路旁形成了一彎澗泉,冷冷的水氣拂面,彷彿這纔是冬天的味道。

    “我們這是在假裝逃跑嗎?”姜照一戴着帽子,脖子上圍了一圈圍巾,幾乎遮住了她半張臉,手裏捧着保溫杯蓋,裏頭的熱水還有幾分熱氣。

    “糜仲狡猾謹慎,我不示弱,他就不會露頭。”

    李聞寂站在水岸,背影依舊清淨峻峭。

    “那你確定他會親自來找你嗎?”姜照一又問。

    暗淡的天色模糊了他的眉眼,“他如果想要長生樹裏的東西,就會來找我。”

    但見她又在啃麪包,李聞寂垂下眼睫,“抱歉,我原本打算讓你在鬱城安穩地過一個除夕的。”

    姜照一搖搖頭,“沒關係啊,其實在哪兒過都是一樣的。”

    “其實過年,”

    她咬了一口麪包,“重要的是身邊要有人在,而不是在哪兒。我爸爸去世之後,我就只有自己一個人過除夕了,雨蒙姐要回家,薛煙也要回家,”

    “她們其實都想讓我去她們家裏過年的,但是我總覺得不好在她們一家人團聚的時候打擾,”姜照一仰面望他,“但是今年不太一樣,我身邊有你,有小道士,還有青蛙叔叔和朏朏,我覺得很好,也很開心。”

    李聞寂其實並不能理解凡人每年對於除夕的各種期盼,也無法理解他們對於“團聚”的這種執念,正如姜照一所說,凡人一生都是七情六慾的附庸,他們從生到死,都逃不開情感的束縛。

    但也許對於他們來說,那原本也不是什麼束縛。

    “我知道了。”

    最終,他迎上她的目光,輕聲道。

    但下一瞬,他彷彿在不遠處的樹梢上看到了什麼似的,他的神情有了些變化,立即回頭,“賀予星。”

    “先生!”賀予星也看到了暗沉沉的影子。

    “保護好她。”

    李聞寂周身繚繞着淡金色的氣流,他衣袖間的瑩光飛出去,瞬間打散了一道影子。

    姜照一才被賀予星拉到身邊,便見李聞寂飛身而起,剎那越過那一彎澗泉,如一道流光直衝天際。

    賀予星從懷裏掏出來一把符紙塞到姜照一手裏,卻見朝雁手底下的那些人已同那些影子打了起來,而朝雁卻不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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