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年輕女人穿着繡了花的大襟右衽彝族上衣,頭戴深色頭帕,雙耳上墜着兩隻銀質流蘇耳環,胸前還戴着一個紋樣繁複的銀項圈,她站在木廊上的窗邊,低頭時,耳畔的耳畔碰撞出悅耳的輕響。

    她靜默地等了半晌,才聽見窗內傳來一道蒼老的女聲:

    “這個李聞寂,到底是個什麼人物……”

    “夫人,”

    年輕女人猶豫了片刻,還是擡起頭,看向窗內那道纖瘦的身影,“彌羅和糜仲大人的門徒被李聞寂已經消殺殆盡,而我們如今又損失了在南州的小江南會館,夫人,現今主動權已經不在我們手中了,不是李聞寂躲着我們,而是夫人您該躲着他。”

    “蝴蝶花。”

    屋內的女人站起身,高跟鞋聲響起,她往窗前走了兩步,身影終於被窗外灑進去的光線照得分明。

    “你是在說,我是不自量力?”

    女人生得一張鵝蛋臉,柳眉如黛,美目流盼,卻是滿頭白髮,只用一根珍珠簪子鬆鬆地挽着,一身黑色的旗袍更襯得她身形嫋娜,肌膚白皙。

    她一開口,卻是八十老嫗的蒼老聲音:“你是要我,嚥下這口氣?”

    “夫人恕罪,但事實就是如此,如今殿主仍未有消息,非天殿已因此人而損失了兩位大人和在蜀中近半的勢力,他一月前去小江南會館,不就是爲了找到夫人您嗎?連山衣大人也說,他是衝非天殿來的……”

    蝴蝶花這話還沒說完,窗內的女人柳眉一擰,“你提山衣做什麼?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誰的人?你不知道我最恨山衣?”

    “您最恨的,”

    蝴蝶花平靜地迎上她的目光,“難道不該是糜仲大人?”

    “蝴蝶花!”

    葉蓇臉色變了。

    “夫人,僅因爲糜仲親手造了一支五色羽金鳳釵給您,您就要忘了,他當年的所作所爲了嗎?”

    若非見她日漸沉溺於那隻五色羽金鳳釵帶給她的紛亂情緒,蝴蝶花也不會在今日,在此刻揭破舊事,喚起她那些糟糕的回憶,“嫦娥山的那座冰宅裏的一切,都是他遲來的深情,夫人,可遲了就是遲了,您不該因爲那隻鳳釵就一遍遍去想他曾經的好,那一點兒用都沒有。”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葉蓇快步走到窗邊,揚起一隻手來。

    但即便是這樣,蝴蝶花也還是定定地看着她,一點兒退意也沒有,葉蓇看着她,那隻手卻遲遲未能落下。

    “我是夫人養大的,夫人想打我罵我都可以,但我承夫人的養育之恩,夫人在我心中便是比生母要重要千萬倍的存在,所以我不能看着您爲了那個人犯險,他並不值得。”蝴蝶花說着,又看了一眼她的臉,“夫人若仍忍不住念他的舊情,那就不如多想想,他當年是怎麼弄死你和他的親生骨肉的。”

    “你夠了!”果然,這話如尖刺一般,剎那刺激得葉蓇失了控,她指節收緊,那金鳳釵的棱角刺破她的手掌,頓時血液流了滿手。

    而蝴蝶花站在長廊上,腰背直挺,“只要記得恨,您也就不會再愛他了。”

    “我是永遠不會害夫人的。”

    蝴蝶花這樣的一句話,令葉蓇一雙淚眼久久停駐在她身上,她想伸手去觸摸窗外的年輕女人的面龐,卻被她側過臉躲開。

    葉蓇的手僵在半空,半晌她纔開口,聲音蒼涼:“可你還是不會叫我娘。”

    “蝴蝶花,你還在怪我殺了你喜歡的男人。”

    蝴蝶花瞥了一眼旁邊欄杆外遠處綿延起伏的山廓,高山草甸鬱郁蒼翠,微寒的風吹過她頭布上垂下來的銀質流蘇,“夫人您好好休息。”

    她低頭,轉身往木廊盡頭的樓梯走去。

    葉蓇看着她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轉角樓梯,她又發了會兒呆,大約是手上的傷口痛得強烈,她才遲鈍地低眼,去看自己手裏那支被血液沾染的金鳳釵。

    ——

    敘州映霞林景區的酒店後面有一個碧藍的湖泊,背靠的山崖之上瀑布飛流,垂直而下,便是身在酒店裏,也偶爾能聽到清泠淅瀝的水聲。

    映霞林景區內有苗族村落,生活在這裏的大多都是苗族人,連酒店迎賓的工作人員都穿着傳統的苗族服飾,頭上和身上都戴了極爲漂亮的苗族銀飾,她們一動,就會碰撞出清脆的聲響。

    姜照一來到這兒才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打開門就見趙三春給她買了一身淺色的苗族衣裝,連銀項圈和耳環都買好了。

    “青蛙叔叔,你幹嘛要花這個錢啊?”姜照一將那大襟短衫展開,衣袖處的繡花精細漂亮,有點令人移不開眼。

    “衣服挺好看的嘛,你看我們也換了一身。”趙三春轉了個圈,向她展示自己的新衣裳。

    賀予星也穿了一身青布衣裳,“三春叔非要買,要不是我攔着,他可能還想給你整一頂銀冠。”

    “那個有點重,就算了嘛。”趙三春嘿嘿地笑。

    “謝謝你啊青蛙叔叔。”

    看他熱情洋溢,姜照一也沒再推脫。

    她換上那身衣服,戴上趙三春給買的銀項圈還有銀耳墜,前兩天她在敘州城裏重新燙了個捲髮,比從前看着要更蓬鬆些,只用梳子梳了幾下,也沒怎麼整理頭髮,就轉身走出了洗手間。

    趙三春給她買的銀項圈有小小的鈴鐺,她走路時會發出清脆悅耳的鈴響,她關上房間的門,忍不住捏起一顆小銀鈴晃了晃。

    隔壁房間的門忽然打開,她聞聲擡頭,正好撞見李聞寂走出來。

    他擡眼,便正好看見她那一身有別於尋常的衣服,捲髮烏黑,而她耳畔或頸間的苗銀很亮,襯得她肌膚更加白皙,眉眼明淨。

    姜照一往他面前走了兩步,望着他問,“這是青蛙叔叔給我買的,好看嗎?”

    “好看。”

    他點頭,如實陳述。

    只是聽見他這兩個字,姜照一就開心得彎起眼睛,她牽住他的手,說,“我們下去喫早餐吧。”

    “檀棋叔叔。”

    姜照一和李聞寂去到餐廳時,便見檀棋獨自一人坐在那兒,她在桌前坐下來,便喚了一聲坐在對面的檀棋。

    酒店的早餐是自助的,賀予星和趙三春已經忙着去取餐了。

    “先生,照一小姐。”

    檀棋忙道。

    這一個多月以來,因爲有趙三春和賀予星兩個人合夥用一些奇花異草來鑽研出的藥物,檀棋雖然斷了尾巴不可再生,但這段時間身體狀況卻已經有所好轉,甚至連臉上因爲早年蛻皮化形受阻而隱藏不了的鱗痕也已經淡了許多,若不在強烈的光線底下,是看不太清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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