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他,江苑的抑鬱症復發了。
開門的手突然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在那一瞬間,毫無緩衝之下,賀輕舟覺得自己全身都僵硬的可怕。
從臉開始,再到手腳,再到他整個身體。
他不信,覺得宋邵安故意在用這種話來激他:“什麼抑鬱症,她的抑鬱症早好了。”
他想把鑰匙從鑰匙孔裏□□,但手卻使不上力。
試了幾次都不行,最後只得作罷。
算了,就這樣吧。
反正他一個大男人獨居,也不怕有人進來。
生怕宋邵安會再說出些什麼來,他反手把門關上。算得上窄小的客廳,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保潔打掃完屋子以後忘了開窗通風。
他突然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回到家後的第一件事是做什麼來着?
是先拖鞋還是先開燈?
他反應遲鈍的往屋裏走,黑漆漆的房子裏,只有一點從窗簾縫隙處透進來的光。
可以忽略不計的那種程度。
他漫無目的的走着,不知撞到哪了,膝蓋重重的磕了一下,他頓時像被卸掉了全身力氣一樣。
失了重心,摔在地上。
手腕倒是磕傷了。
卻也感受不到疼痛。
抑鬱症是怎樣的?他沒得過,也不是醫生,所以不能太準確的體會。
但他是見過的。
江苑無數次用刀片割破自己的手腕,也曾經偷偷攢過安眠藥。
甚至還嘗試過上吊。
每次被救下來了,她都會告訴賀輕舟:“我不怕死的,對我來說,死亡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她說:“根據概率學,我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去天堂。比活着幸運。”
她說這種話的時候,臉上是沒有任何表情的。
也不能說沒有表情。
她的眼睛是漠然的,臉色是蒼白的。
相比她的平靜,賀輕舟反而是情緒起伏最大的那一個。
恐懼讓他渾身發抖,也讓他臉色慘白。
他抱着她,像抱着一個殘破不堪的破舊娃娃。
他想努力的把這個娃娃縫補起來。
陪伴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具有治癒能力的一件事。賀輕舟從來不會用累贅的言語來鼓勵她。
他用自己雖然笨拙,但卻真誠的行爲,一次又一次填補她所受的傷痛。
他帶她去看大象,也帶她跳過傘。
去大草原騎馬,她不敢自己騎,他就替她牽着繮繩。
他們一起見過山頂的日出,也在雪山前面哆哆嗦嗦的拍過照。
在高山上吸氧,甚至因爲高反而輸液。
她像是一隻被困在純金牢籠裏的雀鳥。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外面的世界。
賀輕舟一直很慶幸,自己的陪伴是有效的。
江苑開始積極的治療,最後也徹底擺脫了纏了她這麼多年的頑疾。
可是,拉她出懸崖的是他,推她再入深谷的也是他。
賀輕舟笑了下,怎麼可能。
不會的。
江苑纔沒有那麼脆弱。
等他看仔細時,才發現自己點反了。
煙從他指間掉在地上,那點微弱的火星子被撞碎,成了一粒粒星子般。
然後徹底熄滅。
黑夜裏,男人突然無力的低埋下頭。
明明不大的哭聲,卻因爲極度的痛苦,而顯出幾分悲愴。
窗外,風更大了一些,卷的乾枯的樹枝都擦碰出嘶啞乾燥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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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多虧了賀輕舟昨天晚上細心的照顧,每次感冒最少兩天打底的江苑,這次竟然罕見的睡了一覺就痊癒了。
她起牀洗漱了一下,然後去外面把衣服收進來,正好看見戚穗歲從屋裏出來,揹着個書包。
這個時間點,早就錯過了早自習。
所以她匆匆忙忙的咬着一袋牛奶,往公交車站跑。
江苑看着她充滿活力的背影,突然有些羨慕。
她好像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時候。
這種青春該有的樣子。
她回屋換好衣服,早飯準備自己煮粥隨便對付一下。
卻聽到外面有人敲門。
她過來將門打開,看到門外放着一個保溫食盒。
遲疑片刻,又回過頭去,看到屋子裏那個,沒被拿走的食盒。
人出了客廳,左右張望一番,什麼也沒瞧見。
於是拿出手機,想給賀輕舟發一條短信詢問。
手指懸停在輸入界面上方許久,最終還是放下。
她其實一直都知道,除非從這個國家徹底離開,不然她是擺脫不了過去的。
那些社交網,那些人際關係。他們想弄清楚自己的蹤跡,太簡單。
也包括她所謂父母。
食盒她最後還是拿進去了。
揭開蓋子,東西很豐盛。粥是雪梨枸杞的,甚至還煮了薑茶。
熱騰騰的,冒熱氣。
那些東西她肯定是沒有喫的,只是在桌上放着。
然後自己隨便做了些簡單的早餐,湊合着喫完。
喫飯中途,有人在外面敲門。
她以爲是賀輕舟,過去把門打開,看到的卻是宋邵安。
他仍舊西裝革履,戴一副金色細邊眼鏡。
聞到飯菜香了,他笑容溫和的問:“希望沒有打擾到你喫飯。”
江苑其實很不會處理這些人際關係,她一直以來都把話說的很清楚了。
但對方若是始終堅持不懈,她便沒了別的方法。
似乎是算準了她除了無動於衷的清冷,便不會做出太過激的舉動。
譬如,在上門之後,將對方毫不留情的轟趕出去。
宋邵安進來以後,看到那個食盒了,沉默幾秒,問江苑:“輕舟來過了?”
江苑搖頭,沒說多餘的話。
如此,宋邵安便懂了。
大約是不敢見她,東西八成是偷偷放在門口的。
昨天晚上他其實也反省過,自己那麼直白的說出那些,會不會太過分了一些。
明明自己深知江苑在賀輕舟心裏意味着什麼。
毫不誇張的說,江苑甚至比他自己的命還要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