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姐姐端着一個盤子進來,裏面是谷庭西需要的東西,谷庭西在外間洗了手,擦了消毒液進來,指示郝鼕鼕坐在椅子上,手搭在牀尾,完全暴露出傷口,自己則坐在另一邊,換藥車放在一旁,護士姐姐給他打下手。

    他先打開縫合包外層,護士姐姐打開手套包裝遞給谷庭西,谷庭西戴好手套後打開清創包外層,露出裏面的彎盤,碗,和各種手術鉗。

    郝鼕鼕看着這堆冰冷冷的器械心裏發怵,她忍不住問醫生,“會打麻藥的吧。”她的語氣小心翼翼,頭一次這麼低眉順眼,在疼痛面前,不要跟她提面子。

    醫生擡頭淡淡瞥了她一眼,眼鏡後面有一雙好看的眼睛,“你也可以選擇不打。”

    “我……”郝鼕鼕看着護士姐姐撕開注射器遞給他,又掰斷利多卡因的蓋子,醫生把利多抽到注射器裏。

    郝鼕鼕再次低聲下氣,“能給我多打一點嗎?我有個毛病,就是疼的時候容易暴躁、衝動,會打人,你看我這旁邊又沒個什麼人,而醫生你就坐在我面前,我到時候誤傷了你,可不太好。”

    醫生忽然笑了,郝鼕鼕看不到他口罩後面的臉,但是能看到他彎彎的眼睛,他揚聲衝外面喊道,“病人家屬,進來一下。”

    三秒鐘後,錢多多走了進來,“醫生,什麼事?”

    “保護我。”

    ……

    醫生沒有再說話,開始清洗傷口外周,然後打麻藥,清創,手法利落,乾脆。郝鼕鼕只有在打麻藥的時候感覺有輕微脹痛,麻藥起效後,她就沒有知覺了。

    她看醫生開始拿線,便知道要縫合了,又提要求,“醫生,請幫我縫得好看一點。”

    “不如給你繡朵花兒吧。”醫生用持針器將三角針夾好,咔噠清脆兩聲。

    他表情和那清脆的聲音一樣嚴肅,正經,傻不愣登的郝鼕鼕信以爲真,“可以嗎?”

    醫生,“……”

    錢多多聽這對話,真蠢,真丟面子,他有必要說些什麼挽救一下自己的面子,“醫生別介意,我妹妹小時候高燒一場,把腦子燒壞了。”他說完,看了護士姐姐一眼,這話一語雙關。

    郝鼕鼕接口懟道,“是啊,我腦子壞了,於是醫生就把他腦子裝在了我頭上。”

    醫生擡起頭,很嚴肅地對郝鼕鼕說,“我笑起來手會抖。”

    郝鼕鼕立刻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忙閉嘴。

    郝鼕鼕的手機響了起來,在包裏,她拿不到,錢多多給她點開,拿着手機點了外放。

    是室友容靜靜的,“鼕鼕哥,哪呢。”她嗓門兒大,整個換藥室安靜如雞,只聽見她的聲音。

    “在醫院呢,受了個小傷。”

    “哦,不要緊吧。”

    “不要緊。”郝鼕鼕看着自己的傷口,還差最後兩針,“縫得差不多了。”

    “剛纔班裏發書,我給你領了一套,回來才發現少了一本外科學,班長說班上沒人多拿,應該是書店數錯了,少給了一本。”

    “沒事,我跟他們熟,待會兒我直接去找他們拿。”

    “對了鼕鼕哥,我剛纔聽來一個大消息,也是關於外科學的,你要不要聽?”

    “什麼?”

    “我聽說咱們這個學期的外科學老師是個變態。”容靜靜的聲音異常興奮,聲音頑強地在換藥室飄蕩,在場所有人把她的話聽得一字不落,“那個變態嚴厲得不得了,聽說每節課都要抽十個人點名,發現沒來立刻扣十分,期末卷子也是他出,還賊難。怎麼樣,聽上去是不是很棒?你這個學期可不能隨便逃課了。”

    郝鼕鼕漫不經心,“才扣十分……”

    “不是在平時分裏面扣十分,是在期末考試成績裏面扣十分。”容靜靜得意地糾正她。

    “……那還真是個變態。”郝鼕鼕眯了眯眼,“一節課就點十個人的名是嗎?一百八十個人的大課,十八分之一的概率,哪那麼好的運氣被點到。”

    “說不定你就有好運呢。”

    “那我偏要試試,後天第一節課就是外科課吧,我不去,看他究竟能不能點到我。”郝鼕鼕傲嬌地說,示意錢多多掛斷電話,又擡頭看他,“一起逃?”

    錢多多翻了個白眼,眼睛瞥了瞥護士姐姐,正色道,“我一根正苗紅的三好學生,從來不逃課,你不要蠱惑我了。”

    醫生擡起頭,“縫好了。”他把三角針丟到銳器桶裏面,又取下手術刀的刀片一併丟了進去,然後用棉球蘸生理鹽水洗傷口,隨口問道,“你們是隔壁S大醫學生?”

    郝鼕鼕,“是啊。”

    “大幾了?”

    “這學期大三。”

    “噢。”醫生將她的小臂擦乾,繼續漫不經心地問,“幾班的啊?”

    郝鼕鼕納悶,問她哪班的幹什麼,但還是老老實實說了,“一班。”

    醫生沒有再說話,給她蓋上紗布,又用繃帶纏了兩圈,他站起來開始收拾換藥車裏的東西,叮囑郝鼕鼕,“傷口不要碰水,保持清潔,避免受力動作。兩天換一次藥,可以在門診掛普外的號,也可以在社區換,10-12天來拆線。”又問錢多多,“掛號了嗎?”

    “掛了。”

    “去買個病歷本,然後帶病人去輸液室,護士會給她打針。”

    錢多多拿着病歷本到醫生辦公室的時候,谷庭西的口罩和帽子都還沒有摘,他正在洗手,標準的七步洗手法。看到錢多多進來,對他說,“把本子上的信息填好。”

    錢多多工工整整地寫好,把本子遞給谷庭西,谷庭西看了病歷本上那名字愣了一下,“叫……郝鼕鼕?”

    “嗯。”錢多多說,“這名字跟她人一樣傻。”郝鼕鼕不在身邊,他可以無所畏懼暢所欲言。

    谷庭西忽然幽幽地說了一句,“嗯,物以類聚。”

    然後擦乾淨手,點開電腦,找到裏面郝鼕鼕那個名字,三兩下把醫囑開了。又拿起藍黑筆,在病歷本上寫字。

    字很漂亮,飄逸,流暢,但錢多多一個都看不懂。

    “你們是本地人吧。”

    錢多多奇怪醫生爲什麼問這個問題,問得沒頭沒腦的,但他還是乖乖答了,“嗯,本地的。”

    “去交費。”谷庭西對他說,“輸了液打了針就可以回去了。”

    “好的,謝謝醫生。”錢多多拿着東西出去。

    谷庭西摘掉口罩帽子,脫下白大褂掛回門後面,正好,周醫生回來了。

    “沒什麼事吧。”周醫生穿上白大褂。

    “來了一個清創縫合的,我給你做了,醫囑也開了。”谷庭西從櫃子裏面拿出自己的包,打開,拿出一個文件袋,裏面放着幾張名單,他逐個翻看着。

    “辛苦辛苦。”周醫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感謝,“我也是沒辦法,媳婦在上面產房生孩子,我這假又請不下來,還好你路過,我才能上去看一眼。”

    “媳婦生了?”

    “你說也巧,孩子在肚子裏面折騰了那麼久也不出來,我一上去她就出來了,這不就是在等我嘛。”

    “男孩女孩?”谷庭西笑。

    “女孩。”周醫生笑容擋不住,他不知道從哪掏出一大把糖塞在谷庭西手裏,“請你喫糖。”

    谷庭西收下糖,“改天我上去看看嫂子和小侄女。”

    他終於在一班花名冊的左下角找到了那個名字,那裏端端正正印着——郝鼕鼕。

    是郝鼕鼕的郝,郝鼕鼕的冬。

    沒錯的。

    世界真小,他嘴角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學校有會要開,我先走了。”

    周醫生瞥了一眼他手上的東西,“你這學期還擔任S大的外科課程呢?不嫌累啊。能者也不是這麼多勞的,抓緊時間結婚纔是正事兒。”

    “明年就不去了。”谷庭西背起自己的包朝外面走去,“走了。”

    周潤清,“常來啊。”

    谷庭西出了急診,擡腿朝隔壁S大走去。他驚訝於這麼微妙的緣分,今日出晚班,下班順便捎一份文件給周潤清,他抓着自己坐了二十分鐘班,沒想到,找了好幾年的人忽然出現,還是以這麼奇特的出場方式——那個奇葩的包紮,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過他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是個——變態?

    此時正在輸液室輸液的郝鼕鼕,接連打了三個噴嚏,她心想自己今天真是夠倒黴的,先是劃了胳膊,又丟了人,還要打針……

    她當然不會知道,她被人惦記上了,倒黴——只是剛剛開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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