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個高大的身影,像一個衣架子,把白大褂撐起得剛剛好。
他白大褂扣得一絲不苟,左胸前的小口袋裏塞着一個口罩,口罩的帶子露了出來,小口袋邊緣夾着他的工牌。他的右側口袋裏放着幾支筆,有三支藍黑筆,一支紅筆,一支黑色標記筆……
只是短短的一瞬間,郝鼕鼕就看到了這麼多,她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有了一雙觀察細節的眼睛。
而後,目光移到他臉上,他情緒不太高的樣子,沒有笑。
“來了?”他淡淡地對她說。
郝鼕鼕點了點頭,“你說給我免費換藥的,我當然來咯。”
“稍等一下,我先處理新病人。”谷庭西在另一臺電腦面前坐下,進了工作系統,對着電腦敲打,右手的鼠標也點得飛快。
郝鼕鼕歪着頭撐着腦袋直直地打量着他,也不說話,就是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
饒是谷庭西這麼淡定的人,也被她盯得心裏發毛,“你看什麼?”
“當然是看你啊。”郝鼕鼕眼睛微眯,“不然呢,看你後面的牆壁?牆壁哪有你好看,我最喜歡看帥哥了,一看到帥哥就挪不開眼睛。”
這麼直白的誇獎——又準備玩什麼花樣?谷庭西條件反射地想。但也沒說什麼,繼續忙活。
郝鼕鼕說看,是真的在認真看,眼睛一眨不眨,身體一動不動,那股子認真勁兒……要是她上課有這麼認真就好了。
谷庭西忙完了,又掏出一顆喉糖丟到嘴裏,託周潤清的福,他現在嗓子好受多了,說話聲音也沒有那麼沙啞。
瞥了郝鼕鼕一眼,目光落在她的眼袋和黑眼圈上,隨口問道,“你最近幾天是不是沒有休息好?”
“是啊。”郝鼕鼕說着打了個響亮的哈欠。
谷庭西試探性地問道,“因爲熬夜看書?”他知道這個可能性非常小,但還是抱有一絲希望。
郝鼕鼕果斷地搖頭,“熬夜打遊戲。”又打了一個哈欠。
“……”谷庭西在心裏嘆了一口氣,就知道是這樣。也就喬主任那個善良的老人會相信她的鬼話。
推了換藥車來,給她在辦公室換藥。
她看着自己的傷口,冷不丁對谷庭西說,“我最近有一點兒煩。”
谷庭西聽着她這沒頭沒腦的話,也不覺得奇怪,在電話裏拒絕了她,她現在肯定心煩。
郝鼕鼕又撐着下巴,“不知道爲什麼,谷醫生,看到你,我好想傾訴一番。”
谷庭西心想,您千萬別跟我傾訴,否則以後想起自己在我面前說過的話,會想撞牆。
“可能是因爲你看上去像個好人,又長得這麼好看,慈眉善目,和藹可親地。”郝鼕鼕使出自己小學三年級的成語水平,誇讚道。
谷庭西想阻止她叨叨,但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行,你說,我聽着。”
“還是上次那個事兒,剛給那變態打了電話,他竟然不同意銷分兒,我都拿出那麼正當的理由了,他竟然一個字也不相信,真是鐵石心腸。”
哪裏是正當理由——谷庭西沒有說話,聽她繼續說。
“他讓我拿出門診病歷或者就診證明纔給我銷分兒,可這病歷本上的時間不好改啊……”郝鼕鼕說着說着,就盯着谷庭西不說話了。
得,轉了這麼大一個圈,還是在跟他玩兒花樣。就說前面的讚美怎麼聽心裏都不踏實,原來還藏了後招。
她左手從身後的包裏掏出兩本病例本,笑眯眯地看着她谷庭西,“而且我也不會寫你們醫生的天書,上次見谷醫生你的字寫得那麼好看,勞煩幫我抄一份唄。”
“就寫兩個字,我給那變態看完就撕掉,燒掉,喫掉也成,這事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還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谷庭西在心裏嘆了一口氣,她怎麼就這麼不老實呢。
他把換藥車放在一邊,搬了凳子坐在她旁邊,看着她問道,“你跟我說實話,爲什麼沒去上課?是故意不去的嗎?”
“當然不是,我怎麼會故意逃課。”郝鼕鼕一想起那天早上睡得跟死豬一樣的自己,就覺得羞恥。
“所以逃課只是嘴上說說?”
郝鼕鼕糾正道,“也不是不逃課,就是不逃專業課,那些水課該逃還是得逃。”
“……那缺的那節課,你做什麼去了?”
郝鼕鼕不好意思看谷庭西,撓了撓頭,聲音小了八度,“在家。”
“在家幹什麼?”
“睡覺。”她罪惡的手伸向仙人掌,繼續拔刺。
“……”就知道,不會是什麼正當理由。
郝鼕鼕,“就說我老爸不靠譜兒,說好的五點半叫我起牀,結果放任我一覺睡到九點半。”
——遠在家正在書房看文件的老郝,連打了三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嘀咕一聲,“這是我老婆在想我還是我閨女兒在想我……”
……
“所以,你是因爲沒起得來牀,錯過了一堂很重要的專業課。”谷庭西的表情有些嚴肅,“然後,你還找各種各樣的理由,甚至造假,去欺騙老師,讓他取消懲罰?”
“可我不是故意的。”郝鼕鼕低下頭,拿手指在桌面上畫圈圈,嘟着嘴,一臉委屈。
谷庭西看她這樣子,一下子就心軟了,也不忍心說她重話,嘆了一口氣,“行了,不早了,回去吧。”
郝鼕鼕沒說話,也沒看他,把桌上兩個病歷本推到他面前。
谷庭西給她推了回去,“會坐牢。”
“所以你這是不想幫忙的意思咯。”郝鼕鼕擡頭看着他。
谷庭西搖了搖頭,“違法的。”他只能說這麼官方的話來拒絕她了,不然自己寫病歷給自己看嗎,算什麼事兒。
“谷醫生,你忍心看着我期末死翹翹?”郝鼕鼕嘆了一口氣。
谷庭西沒說話,郝鼕鼕嘆了一口氣,好吧,是忍心的意思,“好吧,谷醫生再見。”說着起身準備離開。
谷庭西知道她沒死心,也不知道她接下來還會玩兒什麼花樣。但郝鼕鼕這個人吧,他經過短短几天的接觸便知道,不是個輕易能勸得動的。如果一句輕飄飄的“郝鼕鼕,你要好好做人”她便能好好做人的話,那就不是郝鼕鼕了。
他看她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之前喬主任說她家庭條件不好的事,問道,“郝鼕鼕,你是不是缺錢?”
郝鼕鼕回頭,疑惑地看着谷庭西,“我不缺錢啊,爲什麼這麼問?”
“嗯。”谷庭西淡淡地應了聲,面上不動聲色地去推換藥車,對郝鼕鼕說,“你回去吧。”
郝鼕鼕的身影消失在辦公室門外,他的心才稍稍放下,自己這也糊塗了,明明知道她是騙喬主任的話,也還是要拿出來問一問才放心。
推完換藥車回來,他看到了自己桌上那顆仙人掌,怎麼看怎麼不對勁……看到桌上一小堆刺後,他才恍覺,自己仙人掌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剃了頭”……
……倒黴孩子,手怎麼那麼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