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眸,紫羅蘭色的雙眼暈開波紋,眼尾上揚,露出溫柔繾綣的笑容,淡粉色的長髮落到他臉上,有點癢。
“帕拉斯。”
她將臉蛋貼在嬰兒軟軟的臉上,嬰兒依靠在她懷裏吸着手指,閉着眼,長長的睫毛又卷又長,向上翹起來,粉嘟嘟的臉蛋貼在她的臉上,軟軟的。
“我的小寶貝。”
她張開雙手,含笑看着一搖一擺朝她走過來的幼兒,小孩子頭皮上有一層細軟的金髮,紅色的眼睛忽閃忽閃,漂亮極了。
那個人將他抱在懷裏,親吻他的眼皮,臉上的笑容幸福甜蜜:“我的小天使,我的寶寶。”
一顆石子落在鏡面上,支離破碎的鏡面,飛濺出玻璃,畫面重組。
她圍着圍巾,把臉捂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雙楚楚可憐的眼睛,穿着灰撲撲的衣服,裸露的肌膚上抹了一種樹的汁液,她的皮膚就像發黃的紙一樣喪失了蓬勃鮮活的美麗。
她將男孩緊緊包在懷裏,慌不擇路逃着。
“誰允許你擅自離開?”
銀髮紅眸的男人拽住她纖細的手,她被穿着兵甲的士兵團團圍住,男孩趴在她懷裏縮成一團,但是一有人靠近就伸出手惡狠狠撓過去,張開嘴露出一口小奶牙,他紅色的眼睛和那個男人如出一轍。
“嘖,我的種。”
他嘴角溢出一聲笑,好像是冷笑,又好像是某一種驕傲得意的笑。
繁茂的樹木簇擁着高塔,在高高的閣樓上,他抓着鐵欄杆從裏往外看,白色的鳥從他眼前飛過,落下一根白色的羽毛。
男孩小心翼翼捏起羽毛的根部,他站在那個人的房間外面。
裏面傳來她的咳嗽聲。
“帕拉斯,你去哪兒啦?”
“我看見了小鳥。”
女人對他的答非所問沒有生氣,削瘦蒼白的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她問:“什麼鳥兒呢。”
“白色的,也許是鴿子,還是山雀?”
男孩將羽毛放在她的牀頭,女人粉色的頭髮流動着一層細碎的光,她紫羅蘭色的眼睛很亮。
“但是媽媽不能看到,所以我把羽毛送給媽媽。”
女人一愣,抿脣笑起來,她盈盈的目光中藏着水汽,不願意讓孩子看見。
“我很喜歡,謝謝你,帕拉斯。”
男孩踮起腳,嘟起嘴親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就像以前媽媽親吻他那樣。
“那你要快點好起來呀。”
“好啊,我會努力的。”
女僕潔麗卡走過來把他抱在懷裏,聲音溫柔道:“現在夫人要休息啦,殿下去睡覺好不好?”
帕拉斯戀戀不捨和母親告別,那個人對他揮了揮手,當門最後一絲縫隙被合上,她閉上了眼。
“帕拉斯,請不要怪媽媽。”
她的眼淚暈溼了枕頭。
圓桌上的百合花開始凋謝。
母親死了。
潔麗卡對帕拉斯說:“莉莉絲夫人只是變成了星星。”她抱着哭泣男孩去窗外看星星。
星星就像是魚身上閃閃發光的銀白色鱗片,在深色的空海里閃閃爍爍。
“就像潔麗卡會一直陪伴我一樣嗎?”
那個問題的答案帕拉斯不記得了,因爲某一天潔麗卡突然消失了,也許是被驅趕出去了,也許是回去嫁人了,也許是……
可是她就是離開他了,但是帕拉斯一直記得潔麗卡叮囑自己,不要讓別人去碰母親留下來的任何東西。
因爲這裏的僕人在日復一日的孤寂和冷漠中已經瘋了。
他被僕人推到角落,他們搶奪母親留下的遺物,他跌跌撞撞爬起來,去搶回來,被他們推在地上。
“帕拉斯,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想要守護的人,就把他打開來。”
“裏面裝着什麼呢媽媽?”
“一把可以打開你[心]的鑰匙。”
他抱着箱子被拳打腳踢,嘴角的鮮血流個不停,滴到箱子的花紋上,然後……然後帕拉斯,不記得了,他只記得在耀眼的白光中,他躺在白雪皚皚的雪地裏。
失去意識前,他想,這裏真暖和啊,好軟,就和媽媽的懷抱一樣。
雪落在他身上,一片又一片,將他嚴嚴實實捂住。
……但是,箱子,又去了哪裏呢?
“——!”
帕拉斯猛地從牀上坐起來,窗外吹來的風將窗簾吹動,圓桌上的百合落下一片花瓣。
他將手放在心口,呆坐了一會兒。
窗外傳來昆蟲的叫聲,在寂靜的夜晚格外清脆響亮。
帕拉斯纔想起他現在不在冰雪城堡裏面。
他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吐出來……然後不知道想到什麼猛地扯開了衣領,他看見自己的胸膛上什麼時候多了一個花紋。
細細的金色和銀色紋路勾勒出一把精緻小巧的鑰匙,正躺在他的心口。
帕拉斯伸出手去摸,那裏的肌膚平滑。
他吞嚥了口口水,舔了舔乾燥的嘴脣,嗓子發乾。
“……媽媽?”
他的掌心燃起火光,照亮了昏暗的房間。
他聽見窗外的蟋蟀在抱怨,抱怨今晚好熱。
原本他的身體就像是一個無底洞,不管填入多少魔法能量都會流失,不能呆在體內,但是他現在感覺到了,那個無底洞正慢慢釋放魔法能量,不斷流入他的四肢,他的心臟。
就好像被堵塞住的管道被疏通了。
帕拉斯坐在牀上,不知道爲什麼笑出了聲,他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有液體滴到被子上,開出水花。
圓桌上的百合花花瓣又落了一片。
帕拉斯掀開被子站起來,然後他推開玻璃門走出去,走到陽臺上,他就站在陽臺上仰着頭,深色的夜空中細碎的星星正在一閃一爍,他伸出手,把星星握在手裏,光輝從手裏溢出來,好像要掉下來了。
星輝一點一點落下來,他好像踩在星輝上面,就這樣和星輝一起。
帕拉斯虛握拳頭,又慢慢打開。
他親吻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好像那裏又留着星星的溫度,溫涼柔軟。
哪怕他實際上沒有握住星星。
他在心裏輕輕道:
晚安,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