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進來之後,有下人端上醒酒湯,備好宵夜點心。
清遠抓起一個金燦燦的小點心,一口吞掉,喫得滿嘴流油。
“香!真香!王府裏的點心就是好喫!”
“喫喫喫,就知道喫!沒看雲兄弟還沒喫呢嗎,有沒有長幼尊卑!”
“師父,我和雲小哥兒不是同輩的麼,還分啥長幼尊卑呀。”
“誰說你們同輩兒,雲兄弟和你師父我纔是同輩兒!你是個晚輩!”
馬至遠說着把裝點心的盤子挪到雲缺面前,一臉訕笑。
雲缺抓了塊點心,奇怪道:“你們怎麼也住進王府了。”
馬至遠老臉一紅。
怎麼住進來的?
當然是跟你混進來的。
“這不看着天太晚,王府又有地方可住嗎,王爺家大業大的,還差讓我們師徒住幾宿麼,你說是吧雲兄弟。”
“說得也是,那你們就住唄。”
“那個雲兄弟呀,上次你給我的果子,還有沒有了。”
“你說荔玉果啊,喫沒了,早知果子值錢就留點了,靈石什麼樣我還沒見過呢。”
馬至遠一聽頓時唉聲嘆氣。
喫點心的功夫,外面有人來找。
小郡主自己搖着輪椅風風火火的闖了進來。
“雲缺!真是你!”
李跳跳高興不已。
聽說雲缺到了王府,她立刻趕了過來。
雲缺隨意的打過招呼,拿對方當朋友對待,馬至遠師徒則拘謹得多,起身施禮。
人家是郡主,鎮北王的小女兒,金枝玉葉身份高貴。
像馬至遠這種有點修爲的遊方道人,必然得敬重幾分。
李跳跳高興的道:“沒想到你來得這麼快!我和木老昨天才剛回來,父王還說一定要重重的謝你呢。”
再次看到雲缺,李跳跳很高興,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約定好從明天就開始調查雲缺的身世之謎。
自從經歷過北荒的旅程,年少的小郡主一夜間成長了很多。
她本以爲自己會死在北荒,不料非但安然而歸,還帶回了困擾父王多日的巽羽之卵。
李跳跳永遠也忘不了父王那些時日裏緊鎖的眉頭和鬢邊的白髮。
更忘不了當看到巽羽之卵的那一刻,父王如孩子般欣喜得手舞足蹈的樣子。
始終以廢人自居的小郡主,這一生其實都活在陰影裏,每當看到別的孩子奔跑蹦跳,她的心裏會痛得流淚。
她不恨父王一時的疏忽,她恨自己沒用,不能幫父王分擔憂愁。
這一次帶回巽羽之卵,李跳跳終於驅散了心中的陰霾,重新喚醒自信。
她不是個沒用的人!
正如雲缺所說,即使最沒用的廢材,只要晾乾了,也能燒來取暖。
興致勃勃的小郡主直至夜深才告辭離開。
馬至遠和清遠回到自己住處,師徒二人感慨萬千。
“師父啊,你說得多好的運氣才能從猴子手裏撿來那種世間奇果,雲小哥也太走運了吧。”
“人各有命,羨慕不來喲,爲師要是也能撿來荔玉果,肯定誰也不給睡覺都摟着,死嘍也帶進棺材裏。”
“師父你都死了還要果子有啥用呢,不能傳給我嗎。”
“想得美,那等天材地寶自醞氣運,帶在身邊肯定有好處,說不定爲師能轉世成仙人呢。”
“嘿你這不孝的逆徒!爲師的棺材都敢挖!哎不對呀,我又沒死,挖什麼棺材,你小子咒你師父早死啊!”
“別打別打!不是師父你自己說的嗎……反正到時候師父你都死了,我挖開你也不知道。”
“還敢頂嘴,看來爲師早晚得清理門戶,揍死你這逆徒!”
“不敢了不敢了,弟子再不敢頂嘴啦!”
寬大的客房內,師徒倆一陣雞飛狗跳。
——
雲缺將包裹扔在一旁,整個人倒在軟塌上。
頭頂是鑲嵌着金絲的帷帳,如煙的輕紗看得人如夢似幻。
桌邊的香爐飄着嫋嫋青煙,鼻端盡是怡人的清香,地面鋪着厚厚的絨毯,走上去如行雲端。
“城裏人真會享受啊,這張大牀都要比我的小屋子大了。”
雲缺羨慕不已的翻了個身,感受着柔軟的被褥。
城裏的一切對他這個鄉下少年來說都無比新奇,可雲缺眼裏的新奇目光卻只在有人的時候纔會閃爍。
無人之際,那隻右眼裏的光澤逐漸平復,直至變得沉寂,如一潭靜水般古井無波。
本該屬於少年人的朝氣,在此刻徹底遠離了雲缺。
躺在軟塌上的身影靜靜的望着屋頂。
在雲缺的視線裏,一隻小小的壁虎正在頂樑上快速爬行。
小壁虎速度很快,眼中滿是警惕之色,身後沒有尾巴。
這是隻斷尾的壁虎。
能想象得出,壁虎的尾巴定是留在了某處致命的險地,或者正在天敵的口中咀嚼。
“斷只尾巴,即可活命,多簡單的辦法啊,真是個幸運的小傢伙。”
雲缺伸出手,朝着樑上的小壁虎虛抓了一下。
然後五指用力捏緊。
捏得指骨發白。
他想抓的不是壁虎,而是自己的命運。
“最後一年,該開始了……”
無人聽聞的低語中,少年的嘴角抿起一抹堅毅的神采。
那隻古井無波的右眼裏,逐漸泛起了遠超他這種年紀的深邃目光。
——
天亮後,王妃有請。
李跳跳親自帶着雲缺來到王妃住處。
王妃住的院落簡單得令人驚奇。
沒有假山也沒有流水,沒有亭臺更沒有屏風,簡簡單單的一座小院子。
中間鋪着乾淨的石板路,兩側的土地種着柿子茄子等蔬菜,樸實無華,與農戶家的院子沒什麼兩樣。
屋子倒是極大的,青磚灰瓦,正門口上方懸着一塊鎮宅鏡。
小郡主在前面帶路,輪椅行得飛快,可見女孩歡快的心思。
雲缺走到門口的時候擡頭瞧了眼鎮宅鏡。
很古典的一塊鏡子,應該有人經常擦拭,纖塵不染,鏡面裏倒映着仰頭的少年。
“快來雲缺!”
李跳跳在門裏招呼。
雲缺邁步跟了過去。
院子裏的一切都很樸實而自然,讓雲缺有一種回到大窯村的親切感。
唯獨那塊鎮宅鏡,猶如這片小小天地裏的另類,尖銳又冰冷。
雲缺已經進了屋,身後房頂的鏡面裏,那副倒映着的少年身影卻沒動,始終保持着擡頭的姿態,嘴角漸漸勾起詭異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