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不善於表達,但總希望自己未來能和周圍的人和平相處,卻又需要保持距離。未來獨立了,也希望能有自己的人脈,在置身絕境之時,還能有一份談判的籌碼。
設身處地的實踐當然比對着自己苦口婆心好很多。感覺這大學老師當久了,師父是越來越會教人了。
小珂滿心歡喜的誇讚這釋心,冷不丁的他就站在二樓的樓梯叫了自己的名字。
小珂心情正好,懶在沙發上都不想轉身,直接把頭擡起靠在沙發上看着釋心,還給了他一個清爽的微笑。全然沒注意釋心一夜未眠的疲累。
“昨晚上哪裏去了?”釋心邊問話邊從樓梯走下,他打量了小珂的渾身上下,似乎對她昨日的行蹤心存疑惑。
“我去完成家庭作業了呀!”小珂一臉的興奮,她以爲會得了釋心的誇獎。
“外套脫了。”
師父這是幹什麼,小珂滿是不解。但也只好縮着身子,脫下了她的大衣,露出她乾乾淨淨的毛線衫。
一樓從不開暖氣,更別說天蒙亮時,更是陰冷。小珂縮着空嘮嘮的脖子,擡眼看了釋心。他的眼神難以琢磨,卻帶着一種嚴肅的壓抑。她不禁覺得周圍的空氣更冷了。
“滴血不沾,怎麼完成的?”釋心坐在她旁邊,看着氣氛,是鐵了心要她挨着凍彙報了。
“兵不血刃,殺人誅心。是你教我的。”小珂心虛的說出這句話,但她已經明白了,釋心要她做的,就是紮紮實實的用利刃刺穿奧圖爾的心臟。
“你看我給你的資料了嗎?”
小珂沉默不語,她不敢直接告訴釋心,她只記了名字長相和住址。
“如果那個人,是三姓家奴怎麼辦?”釋心的語氣依舊冰冷,顯然對小珂此次行爲感到非常不滿。
“他給我用了藥,守了我一晚上。我覺得他不是。”此話一出,釋心用更鋒利的眼神看向了小珂,但最終還是落於無奈。
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選擇的,別人強求不了。他這位徒弟,與她無仇無恨之人,她的憤怒,從不會對這些人傾瀉。能換得他人的心悅誠服,確實已經是小珂能做的極限了。
他不該對這個小徒弟這麼苛刻,特別是認識思涵之後,他們之間的相處更少了。他也怕再如此下去,兩個人之間會有隔閡。
“想看透一個人的心是很難的,但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心境上,我沒什麼可以教你的了。格鬥技巧,你也練得不錯。”釋心說到此,總算是給了小珂一個老父親似的微笑,“期末考試完了,就和盜賊去羅城玩吧。希望我不在,他能護你周全。”
“師父怎會不在?”小珂急忙抱住釋心的手臂。釋心對她來說,如師如友,是唯一的朋友。若他不在了,自己該是多孤獨啊。
這一抱,卻讓釋心看到了那柄曾經讓他魂牽夢繞的鋼叉。
他一把拉過小珂的手腕,攥得緊緊的,小珂覺得生疼,像是骨頭都要碎了。
“師父……”她疼痛難耐地喊出了這一句。
釋心見到這久別重逢的武器,情緒已然失控,這就是他心口那塊疤的始作俑者,是讓他不能轉世輪迴的靈魂封印。他將小珂的手越攥越緊,就好像她那細小胳膊就是這柄鋼叉的原來的柄一般。
直到小珂實在忍不住,拼命地在他手中掙扎,釋心纔回過神,鬆開了她。
他想對她道歉,卻陷在回憶中不能自拔。
“這是哪兒來的?”釋心紅着眼眶,哽咽的問出這個問題。
小珂從未見過釋心如此失態,她看現在的情形,稍有不慎就怕釋心一鋼叉就捅死了自己,於是輕聲說:“是Key祖宅密室裏的東西。”
釋心好像明白了什麼,情緒稍稍平穩了些:“那個羅馬人,難怪。”
小珂大着膽子望了望釋心的正面,釋心剛纔表現出的悲憤與怨怒,現在收斂了許多,卻也不敢多插話。
“還有一柄呢?”
“在我牀頭櫃裏。”
釋心二話沒說就去拿來出來,把兩柄鋼叉放在一起對比。
“是同一對。”釋心的情緒已經完全控制下來了,只是看起來還有些惆悵,“只是柄上的兩顆紅寶石沒有了。可惜了……”
小珂讀不出釋心對這兩柄鋼叉到底是個什麼情緒,說像是在惋惜,但更多的卻是憎恨?她是第一次在釋心眼中看到仇恨的目光,看到釋心如此不冷靜。所以這柄鋼叉到底意味着什麼?
這可是Key送給自己的定情信物啊!
“可否借我,用一兩天?”
釋心從未如此低聲下氣對小珂說過話,他大概也知道。這對鋼叉,對小珂意義非凡。
小珂生怕釋心爲了某些從前的血海深仇毀了她這對寶貝。畢竟,這可是她第一對屬於自己的武器啊。
“保證完好還給你。”釋心這語氣怕都快跪下來求她了。
小珂也只能應了。
“謝謝。”說完他提着叉子回了房間。
小珂自己一個人坐了公車去了學校,一副失落的樣子。
她怎麼也想不通,自己完成了任務,師父也接受了自己的處理方法,卻被沒收了武器。順帶回想釋心看那對武器的眼神,就像是曾經武器的主人殺了他全家似的。
想到這兒,她突然急躁起來,怎麼剛纔就沒想到Key。
她立馬打了電話。
“你每天這麼早打電話來,是想我每天聽着我女神的聲音起牀嗎?”Key的調侃一如既往的欠揍。
小珂立馬掛斷了電話。老不正經。
卻發現思涵就站在遠處的主教學樓門口,拿着個包好的三明治跟她招手。虎落平陽,現在思涵都明目張膽的在小珂面前秀恩愛了。
“釋心讓我給你的,說你昨晚會很忙,怕你來不及回家喫早飯,到學校給你。”思涵遞過剛在遠處給小珂炫耀的三明治。
還是用微波爐熱過的。
思涵看着小珂驚訝的樣子,說:“他說你不喫冷食,特意囑咐我要給你熱的暖乎些。”
原來師父什麼都給自己想好了,自己剛纔卻還在怪他沒有良心。
小珂低着頭,開始自責,今天這心情真是一波三折啊。
“昨天你沒留在我師父那兒?”
思涵點了點頭,說:“他說,晚上要見證你的成長,會比較忙。就讓我回來了。”
小珂聽了這話瞬間黑臉,釋心都用的什麼虎狼之詞啊,“見證成長”也就思涵這種戀愛腦的人會覺得這詞很OK吧。
“你不是說有‘家庭作業’嗎?”
小珂覺得思涵越說越奇怪了。立馬拉着她往教室走。
“你課不要上了,跟我去教室。我跟你談談心。”接着拉上思涵就走。
師徒兩個一樣的霸道。
另一頭……
釋心把自己關在洗手間裏,又脫去上衣,看着鏡中自己。這一刻與以往都不同,他現在面前放着的,是曾經真正殺死過自己的武器。
永生者之間的傳說,若被曾經殺死自己的武器,再殺一次。靈魂就會得到救贖,重歸輪迴。現在這把武器就在自己面前,釋心卻猶豫着下不了手。
在遇到思涵之前,他覺得即使身處劇烈的陽光之下,依舊覺得陰森的世界肆虐發冷。
而遇到思涵之後,那些曾經根本不可能感動他的畫面,他卻從心底有了善意和寬容。
他摸索着自己胸前醜陋的傷痕,嘗試着理清糾纏雜亂的心靈,欣賞着自己對自己的戲弄。
他好像明白了這詛咒對自己新的意義,就是他自己對自己千年來執着於此的處罰。
曾經的任何日子,對自己都無關緊要,重複的每一天,都是那麼枯燥乏味。就好像整個人都是有氣無力的,過着一天又一天,又奇怪又好笑,然後心裏頭還莫名期待着,會有神罰來終結這段灰色沉悶的人生。
於是她來了,帶來了奼紫嫣紅,生出很多好玩但難以訴說的東西。
曾經的無人可說,遇到了她那張可以治癒一切的笑臉,竟然就能隨便跑到哪個高樓的樓聽,就能放肆的發泄。一聲大喊,這麼簡單就做到了。
和思涵在高樓上,聽到遠處的車鳴聲,笑着人羣的忙忙碌碌,人生的如火如荼,一盞盞紅燈變得格外的耀眼和喜慶。
像是內心在很早以前就種下了一朵花,突然一日就綻放了。
好像活了2000年等的就是那一日的綻放。
但剛看這兩柄鋼叉後,和思涵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夢。就像思涵在釋心無法感知的夢境以外的世界,那遙不可及的一絲明媚,是釋心自己給自己編制了一個永不沉沒的太陽。
堅持久了,也會崩潰。
他對着心臟前那堅硬的傷疤,用鋼叉毫不猶豫地刺了下去,又狠狠地拔了出來。瞬間鮮血四濺,釋心突然一陣前所未有的暈眩,徑直倒在了地磚上。
他感受着胸口隨着心臟跳動躥出的暖流,模糊的雙眼彷彿看到了一片綠蔭,像有一陣雨後的微風,輕輕爲他吹送。
這次真的與往常不同了。
終於如願以償,心花怒放。
刺目鮮紅的血液,使人戰慄。
他在腦中淡然地想着:“思涵,若來世再遇到你,就讓我們有緣也不要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