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渡生靜靜地看着他，看了好一會兒纔開口，“那你當時爲何追查到底？”
程因解釋到，“老瘸叔不想我查，這是他的心願。”
“山水迢迢，或總有相逢。”
程因在這件事情上看得很開，“下輩子，希望兩老別在攤上我這樣的倒黴孩子。”
“能遇你，是吾之幸。”
“不瞞你說，我有時候也覺得，茫茫人海中能遇上你，是我這輩子做好人好事，老天爺特意給的緣分。”
“聽上去不是很誠心。”
“我姓程，一聽就很誠心誠意。”
“胡言亂語。”
眼前的墓地仍舊沒有任何變化，倒是隨着月亮逐漸升起，墓地裏越來越熱鬧。
簡直是羣鬼開大會！
有一個，兩個沒還下去投胎，不稀奇。可這成片，成片的，簡直比韭菜還壯觀。程因不寒而慄，自己是掉進了羣鬼窩。
喬渡生勾勾手指，讓他把腳縮回亭子裏。還想繼續詢問後續，懲戒錄卷卷有其名的原因，馬上要找到了。
“有這亭子遮掩，他們聞不見你的人氣，只會當你是其中一員。”
“不行啊，我們總不能一輩子呆着這個小亭子裏。喫果子，喝露水，吸收天地精華，當山林野人。”
“不好嗎？”
程因對修道飛昇毫無興趣，從喬渡生身上，程因明白一個道理，撐死能喫的，累死能幹的。喬渡生的仙級可能也就等同於居委會大媽，還是管亂丟垃圾的那種閒職。開口閉口爲天下蒼生而亡，好像不爲蒼生死一死，他就不配當守山靈主。
天天困在這裏，程因怕自己萬一腦子一開竅，大開金手指，一夜飛昇上仙。那還不叫他學女媧補天去！太慘了，九天仙家的福氣，他一介小屁民承受不起。
喬渡生就知道程因又在亂想，飛昇？想得倒美。譬如，青向笛，半人半魔，又入了仙門修行，到如今還未脫離六道。忍不住打醒程因的美夢，“此刻不是你做夢的時候。”
“不做夢，我做詩。”程因大手一揮，“啊，好一個大墳包，連着另外一個包。遠看圓溜溜，近看溜溜圓。”
喬渡生有時候不太懂程因突如其來的幽默，實在不想聽他糟蹋詩句，出聲打斷。
“再大聲，小心被拖出去，叫他們分食吃了。”
程因一吐舌，賴到喬渡生邊上，“喬鍋鍋，不是還有你保護我。”
“吾心靈受損，體力不濟，實在不想護着你。”
“你個小夥計，飄了。”
程因人在墓地，不得不低頭，笑嘻嘻地討好喬渡生。喬渡生享受着這一片刻的歡愉，倘若可以，他真想永永遠遠地把程因困在這裏。
“這地方邪門，”程因金口直斷，“筆架山勢本是福地，適宜先人長眠。”
月亮掛到正中間時，墓地裏的藍火像是感知到什麼，分類兩旁，齊齊地排成一排。如同路燈照亮整片墓地。程因順着藍盈盈的光，掃眼往前，倒吸一口涼氣。
成千上萬的孤魂野鬼飄蕩到墓地邊，使勁搶佔墓穴。
程因見過倀鬼食人，尚且不害怕，可眼前的場景，使得他渾身難受，汗毛豎立。頭一回聽說，鬼也會搶地盤的。
扭頭看向喬渡生，他亦是搖頭，不知原因。
“到什麼地方，唱什麼歌。”
程因同喬渡生商量，要不引一個靈魄過來問問，到底怎麼回事。現在這種兩眼一抹黑的場景，非常容易喫虧，而且是喫大虧。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所謂打好羣衆基礎，要到羣衆中去，從羣衆的口中瞭解真相。原比假想，空想，瞎雞兒想，要理性，要慎重，要文明，”
“噓。”
程因兜兜繞繞，還不是因爲自己本事不行，只能靠喬渡生去抓。
“少說兩句，省點口水。你父母的喪事，後續又怎樣了？”
程因剛調整回來的心態，馬上又崩塌了，“哎，小孩沒娘，說來話長。”
“你是誰家的孩兒啊？”
涼亭外傳來一聲親切的問候，嚇得程因連滾帶爬，鑽到喬渡生背後。心驚肉跳地悄悄探出半個腦袋，小心開口問候到，“我的媽呀，叔啊，你開口前能不能打聲招呼。”
“小夥子，你可真會說話。”
程因在涼亭裏頭看得見外面的場景，外頭是看不見涼亭裏的情況。程因聽聲音，好像是剛纔讓女兒給燒本拖拉機證的大爺。
喬渡生反手敲了敲程因的肩膀，示意他把手鬆一鬆，不要拉他的褲子。程因死死拉着喬渡生的褲子皮筋，馬上就要扯下來。喬渡生拗不過程因，又不願顏面盡失，揮手換去身上平常的衣裳，又穿回了黑綢褂子。
程因手上抓了個寂寞，慫慫地拉扯喬渡生的褂子角，蹲在地上，好似一隻乖巧的小狗狗。
“二黑。”
“別擔心，我交代過，寶寶和老黑蛇，再餓也不能喫狗。實在撐不住，就把窩棚裏的黃老道蘸醬油吃了，消滅四害，人人有責。”
“你。”
喬渡生不由自主地揉程因的腦袋。頭髮長了一些，揉起來，磕磕絆絆的，不均勻，還是從前的手感好。
“不是，你有種再說一遍。”
程因從沒被誇，長得像條狗。這話從喬渡生嘴裏說出來，自己是該高興，還是無語。
喬渡生率先捂住程因的嘴，別把話題帶跑了。附身在程因耳邊說到，“如今有個自己送上門的，可千萬別讓他跑了。”
“放心，跑不了。”
程因的社交能力是槓桿的，不用見面，幾句話的功夫，已經跟大爺攀扯上了關係。
“我，我是誰家的小孩？”程因靈機一動，“葛勝利，您認識嗎？”
“勝利啊，是不是土發家的孫兒？”
程因哪兒知道，跟着瞎掰，模棱兩可，既不說自己是，也不承認。
“年紀輕輕，咋說沒就沒了。”
“那誰能算的準啊，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程因越編越起勁，“小輩剛入土，以後還望各位叔伯嬸子多照顧。”
喬渡生怕程因扯得沒邊，耽誤正事，出聲提醒，“初來乍到，不懂規矩。”
“懂的，明白。”
程因表示心領神會，從自己的褲口袋裏掏出幾張紙錢，往外撒。
“橋來橋走，路鋪路，這是您的份，收好。”
紙錢飄飄忽飛到涼亭外，卡在空中一般，停止了幾秒。幾秒後，傳來答謝聲。
程因壓低聲音到，“還好我出門的時候抓了一把。這些都是我爸當年被人忽悠，買的外國幣。滯銷了不說，好幾次還被人投訴，說祖宗收到後，花不出去。”
喬渡生一臉詫異，隨即又收斂起表情，免得讓程因找到笑話的樂子。
“沒事，回頭我給他們燒家銀行，再燒兩個會計，帳算得門清。”
喬渡生感慨，程因到如今都沒被雷劈，說明他前半生的確是做了許許多多的好事。
“實在不行，管我爸要去。”程因沒心沒肺地咧開嘴，“子債父償。”
“你啊，明明心裏在意的很。”
喬渡生越發看不懂程因，總覺得，他近在咫尺，又像一團霧氣，琢磨不透。
“大爺，落後就要捱打的道理，你懂吧。拖拉機已經落後了，現在流行飛機航母宇宙飛船。”
程因許下承諾，只要大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就給大爺燒一架宇宙飛船。
喬渡生偶然在電視上看過宇宙飛船，圓扁扁的，一個大碟子。想到地府裏頭，羣鬼駕駛宇宙飛船，場景之滑稽。
“你也不怕閻王爺找你算賬。”
程因大言不慚，“宇宙的事，歸科學的管。大爺，你放心飛。”心裏頭暗想，反正都死透透一百多年了，也沒法再死一次，想怎麼開就怎麼開吧。人，總要叛逆一把。
看來大爺壓根不懂啥是宇宙飛船，回覆到，“不要船，不會游泳。”
合着，雞同鴨講。程因不再胡天胡地地胡說，因爲喬渡生的眼神來者不善。識趣地少說兩句，試探性地詢問到，“這兒怎麼這麼多墓。”
“傻娃娃，這是咱葛家的祖墳。”
程因有口無心的點頭，應答，“哦哦，原來是這樣。可是，你們怎麼都留在這兒。”
“我們一直在這兒，哪兒也去過。”
喬渡生肯定地給了一個答案，除非又有人不下弒神陣法，欺天瞞地，否則不可能有這麼多遊魂留在人間。
“地府工作不細緻唄。”
程因聽大爺的估摸，整片祖墳，世世代代累計下來，有近萬的墓穴，好多還是夫妻合葬同一個墓穴。或者是原先的墓下陷，後頭又埋上的。
“不對，勝利娶媳婦兒，我們怎麼不知道。”
葛勝利就是個老光棍，哪兒來的媳婦。程因這個便宜兒子認親到，“沒有血緣親，也有父子情。”偷偷補充一句，絕不介意葛勝利當他滴兒。
“啊，今天是什麼特殊的節日嗎？怎麼這麼多人，不，祖宗們，出來遊蕩。”
程因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
“天天這樣過，你是新死的，不瞭解實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