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

    給馬廄裏的黑馬喂好了草料,白貴收拾好書包,朝着祠堂的方向趕去。

    鹿家臨近村口,因是大戶人家,佔地廣了不少。

    街頭巷尾還能看到昨日餘留的火把,以及三四鄉民來回巡查,等走到學堂的時候,就聽見東邊廈屋官人們議事的官房吵吵嚷嚷,毗鄰的先生寢室也是亮着燈。

    “這堡子的圍牆得修,得防住狼,不然鬧得人心惶惶,昨天咱們巡邏可以,但明呢,能把人累死,要是叼個娃娃,不管是你屋的,還是額屋的,誰不心疼……”

    白鹿村是被土壘成的堡子圍牆護着的。

    只不過年久失修,這堡子東邊一個缺口,西邊一個缺口,用力踢上一腳,土牆就能塌了。

    “修建堡子額看不行,這天寒地凍的,挖不下窯土麼……”

    “再說,縣裏明令不準修堡子,誰修就拆誰?”

    鹿子霖的聲音很響,很大聲。

    要是修建堡子,攤派銀就是得他家和白家這兩家大戶出,其他鄉民則是壯勞力,出一把子力氣。

    銀子他不怕花,這修堡子就地取材,用的人力只用管飯就行,是給村裏修的堡子,又不是個單門別戶修的,沒有哪個會想着從這賺錢。

    只不過窯土現在長了凍土,挖不下來。

    關中平原是屬於廣義上的黃土高原,這裏的黃土細膩,跟麪粉似的。從塬上挖一窯洞,距離地表約十幾米,取土是取的窯土,不是表面的腐殖土,那土蓋不了房子,一蓋房子就容易有糧食草根發芽,牆也就毀了。

    用簸箕將窯土一篩,就不用再進行蒸土,只需夯實就行。

    雖然天寒地凍,不好打窯土,但使勁用人力,還是能做下來的。

    可問題關鍵是,誰敢修堡子?

    說着名爲堡子,實際上就是南北朝時期著名的塢堡!

    塢堡,也名塢壁,形成於王莽天鳳年間,是一種民間防衛性建築。當時北方大飢,天下動亂,所以富豪之家爲求自保,紛紛構建塢堡營壁。漢光武帝劉秀下令摧毀塢堡,但屢禁不止。

    到南北朝時,北方淪喪,塢堡更是擴大、氾濫,世族糾合宗族鄉黨,屯聚堡塢,據險而守,以此避免戎狄寇盜。

    白鹿村的堡子是明末闖軍禍亂時建的,後被滿清官府摧毀。

    滿清官府爲了維護自己的統治,是不可能讓地方上營建塢堡,誰敢建塢堡,就是以謀反罪論處!

    “南方新黨鬧得歡,這大清也沒幾年活頭了,額聽說姚家寨那邊有人佔山爲王,當土匪了,好傢伙,三十來條槍,三百個好漢……”

    有一個壓抑極底的粗獷聲響起。

    都是一個宗族的鄉親,說話的漢子也不必擔心有人舉報。

    “這話你也敢說?那南方的髮匪鬧得這麼兇,還有皖省、魯省的捻軍!拳民!羅剎國從西邊入侵,還不是被左宗棠擡棺收拾了?照額看,這朝廷的日子還長着呢……”

    “稼軒,你是族長,給咱一個準話麼,到底修不修?”

    “這……”

    議事房一時沉默許久。

    白貴路過的時候,腳踏步的聲音很輕,再加上地面有雪,所以官房議事的大人們都沒有發現他。

    他注意停了會,然後搖了搖頭,就徑直走開了,沒有多說話。

    位卑言輕!

    哪有什麼重生者大發神威,獻言建策,然後衆人對其刮目相看,納頭便拜,一時威望無雙。

    這種事情有可能,但可能性很小。

    正如大部分做子女的,根本難以用道理說服父母。

    再說……

    這建堡不建堡看似是建言,可要是真的遭到官府圍剿……,那就是妥妥的替罪羊。沒看一直想跟白嘉軒爭族長位置的鹿子霖都想着讓白嘉軒發話麼。

    這時的清廷官府比剛入關的時候開明不少,對民間的掌控力度也有所下降,不至於以謀反罪論處,然而其他罪名也不是好受的。

    ……

    “今天看來還是我最早到學堂,能比別人能早兩刻鐘。”

    白貴身心頓時愉悅不少,一掃早起的瞌睡感。

    因是剛剛黎明破曉,所以外面的光線亮度不高,學堂一片漆黑、

    想要在這短短時間內重新塑造人設,讓別人改觀自己。

    這第一個一小步,就是每日早學第一個到!

    北方文風不盛,白鹿村又是一個小村莊,大戶人家的家教即使再嚴,哪有後世的內卷厲害。白貴也只是重拾了後世高考備戰的態度。

    他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學堂位於祠堂,裏面雖然有一些頗爲珍貴的木炭、蠟燭和學堂學生餘留的物品,但並未在房門上鎖。

    一來,先生的寢室就在這裏,門房處也有打更的跛子老漢看管。二來,白鹿村雖有百戶人家,可要是有人膽敢當了竊賊,偷了學堂的東西,那無疑是太歲爺頭上動土!

    蓋因爲能進入學堂的蒙童,家裏都是頗有資產的。

    最後一點,這可是祖宗祠堂所在。

    白鹿村雖分爲兩姓,有姓白的,有姓鹿的,可其實在數百年前兩家人都是以胡爲姓,村子也沒在這裏,而是臨近滋水。發大水後,搬遷到了白鹿村這處山坡,遇見了從田地裏走出通體雪白的白鹿,一切災厄消失,它走過的地方,山溝裏的癩蛤蟆、蜈蚣、蠍子等害物全部死了,受災的莊稼結出了糧食,瞎眼的老太重新復明,可以踩着紡機紡線……

    當着祖宗的面,行偷竊之事,迷信的鄉人是不太可能的。

    “周兄?”

    “你咋在這?”

    白貴剛推門進去,就看到拐角處合着四個書桌,正在睡覺的周元,立刻驚呼出了聲,有些詫異。

    “啊……,是你啊?”用火摺子點了燈,重新戴上眼鏡的周元沒好氣的瞪了白貴一眼,“外面鬧狼災,你說我一個外村的,敢趕路回去嗎?”

    周元家是南原龐家村的大戶,財主。

    龐家村與白鹿村距離三四里路,趕上差不多半個時辰的路,就能回去。

    “這也是……”

    白貴恍然,鬧了狼災自然是留在學堂留宿。

    “其實額也一直在學堂留宿。”周元指着被褥,打着哈欠道:“現在是冬日,天黑的早,額一般都是在學堂留宿,只不過你來的那幾天回去了一兩天。”

    “這事大家都知道。”

    他又補充了一句。

    “那你知道額們村修堡子的事不?”白貴頓時警醒起來了,周元沒有留宿在白鹿村其他人家中,顯然白鹿村應該沒有他親近的親戚或者熟人,誰知道他聽到這件事會不會朝縣裏去舉報,不說去縣裏,去保長那裏告密,白鹿村也吃不了兜着走。?

    “瞧把你嚇得,額能是那種人?”

    周元瞪大了眼睛,他沒有想到白貴竟然把他想到哪裏去了,他不屑的哼道:“這可是自絕鄉里的事,哪個蠢材能做這事,再說額家不愁喫不愁喝,在城裏也有紡織廠,不說日進斗金,卻也是不缺錢的主,這官府賞銀能有多少?不夠一頓上好席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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