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能理解雲棲久的自卑,卻做不到感同身受。
我以爲,我能治癒她。
後來才發現,她那種滲入骨子裏的自卑敏感,遠不是幾句簡單的鼓勵,就能根除的。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跟她在一起的時間,還是太短,別說治本了,連治標都難。
和她暫時分開的那段時間裏,我的生活日夜顛倒,混亂無序。
她發給我的消息,我全都有看。
只是,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覆她。
我不知道現在這種亂糟糟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不知道安眠藥該喫多少顆,才能安穩地一覺到天亮;
不知道她願不願意陪我拋下所有,當一對懦弱的逃兵……
“好想徹底結束這一切。”
這句話,我編輯了無數次,卻沒哪一次,能下定決心發送給她。
後來,我們經歷了一場網暴。
聲勢浩大,遠不是學校論壇那種小打小鬧可比擬的。
如果說“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那麼……這個寒冷的隆冬,未免太過漫長。
最後,我爸還是走了,留下一堆爛攤子給我這個“孤兒”收拾。
在德國,我接到了雲棲久的來電。
在她開口之前,我天真地想着,她是不是來找我兌現和她結婚的承諾的。
如果真是這樣,我保證二話不說,立馬趕回去和她扯證——
在這麼糟糕的日子裏,我迫切希望,能出現一樁好事,沖沖我的黴運。
可現實毫不留情地潑了我一盆冷水。
她開口,聲音平穩冷淡:“許蘇白,我不想陪你了。”
開門見山,單刀直入。
我曾令她滿心歡喜,笑靨如花。
然而現在,我能帶給她什麼?
我惆悵惘然,不知所措。
我們還是分手了,儘管我並不想承認。
我給自己放了個長假,回國找她,把我們曾經去過的地方,重遊一遍。
雲棲久是個很好懂的人,就連密碼都不會設置得太複雜,用的幾乎全是數字,如果非得加點字母符號的話,她只會在密碼開頭加個大寫的“X”。
但,這麼好懂的一個人,現在卻特別懂得躲貓貓。
我找不到她,也找不回了。
我想起那天夜裏,我說“雲六三,你陪我”時,她的沉默。
原來那不是默認,而是她沒辦法予以肯定的答覆。
我恨她,更恨我自己。
我們分手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
讓多少看戲的人一語成讖,大大滿足了他們“未卜先知”的心理。
我問餘燈,她是怎麼走出失戀的。
餘燈連開了幾瓶酒,問我,喝不喝。
那一晚,我跟餘燈、喬陸三個人,喝得爛醉。
醉生夢死,迷離惝恍之際,我悲哀地認清了一個事實——
但凡是我想緊緊抓牢的,我全都抓不住。
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喬陸,哪裏的寺廟還收和尚?
喬陸被我嚇了一跳,叫我別想不開。
於是,喬陸給我看出家應具備的基本條件,勸我:“哥,出家沒那麼容易,你別亂來!”
嗯,出家的確不容易。
可這不影響我去寺廟靜心禮佛。
我習慣了嚴於律己,再怎麼喪,也絕不可能停下腳步,放任自己墮落下去。
和雲棲久分手的那幾年,我維持着原有的生活節奏,每天都過得充實忙碌,就好像我的生命中,從未出現過她這個人一樣。
當然,這只是“好像”。
餘燈是個喜歡發朋友圈動態的人。
我經常能在她的動態裏,看到與雲棲久相關的細枝末節。
她看起來過得很好。
碩士畢業順利,工作也順利。
要說還差點什麼,大概是她身旁的位置空蕩蕩的,沒有我,繼我之後,也沒有其他人。
關於她成爲戰地記者一事,喬陸跟餘燈都有點不可置信。
而我卻一點兒都不意外。
雲棲久本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她只是長得乖,還經常自我洗腦,以爲自己真是一個“乖寶寶”而已。
只要給她一個機會,其實她也能玩得很瘋很野。
否則,她當初不可能會跟我在一起。
和她分手後的第四年,我收到了一條匿名短信,只簡簡單單地用中文寫了“對不起”三個字。
我當時沒反應過來,還是經餘燈一提醒,才知道,這條短信是雲棲久發給我的。
如果不是這條短信,這輩子,我跟她大概率就會像現在這樣,明明還耿耿於懷,卻又各過各的。
她一個女孩子,都願意跨過四年的罅隙,給我臺階下了,我堂堂一個大老爺們兒也不好再拿喬。
我頭腦一熱,什麼都沒多想,連夜動身,準備前往卡倫庫找她。
卡倫庫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我很幸運,沒多費工夫就遇見了她。
我們在異國他鄉重逢。
眼神交匯的剎那,有時隔多年的恍惚,還有不敢外露的、念念不忘的心動。
當時,我裹得密不透風的。
我們曾那麼親密無間地在一起,她肯定能從我身上看到熟悉的影子。
但她肯定沒想到,我竟然真的會來找她。
如果你真的很想很想去見某個人,別管什麼天氣好不好,距離遠不遠,有沒有時間和精力……
在見到那個人的瞬間,你只會覺得,什麼都是值得的。
久別重逢,她看起來跟以前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她又確實變了一點。
跟人相處時,她的表現終於不再那麼拘謹侷促,而是落落大方;看人時,她那雙晶亮的眼,也多了一絲精明睿智。
這是她用自己的實際行動換來的自信和底氣。
在這世上,只有她才能救贖她自己。
從我初次聽到她說她不喜歡渣男開始,我發現她特別喜歡用撒謊來掩飾內心的慌亂和卑怯。
直到現在,她也沒改掉這個習慣。
面對追求者,她亮出無名指上的婚戒,跟人說,她已經結婚。
我不小心撞見這一幕,只覺得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