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不久迷了路,進入一片迷迭的水澤綠霧森林深處,地面卻是拱纏的粗蔓蛇盤的根系,略高一些的位置則是垂落着藤條與一絡一絡殘缺破漏的蜘蛛網。
枯桑老樹彭松橈骨你來我往,將來去的路都遮擋得雜亂不堪,總之一路上走得都不夠順暢,他一面摸索着正確的前路,一面也時刻警惕注意着林中靜詭的環境。
後來,他不經意在路邊看到了一具半邊身軀腐爛、半邊身軀血肉模糊的靈獸倒在那,它的腦袋估計被啃掉了,身上的一些重要部位也被拆掉,斷落連接的部位肉碴胡拉的,連筋帶骨,只剩下中間一個圓鼓鼓像球的軀幹……
它的死相着實有些悽慘,肯定不是一夥人(獸)乾的……當時陸子吟腦子裏閃過這麼一道想法。
但他沒有更多的情緒來緬懷一隻壓根兒不認識的靈獸,可正當他準備要繼續趕路時,卻腳下踢遠了一塊硬物,他順着那骨碌滾動的位置看去,卻是一塊形狀不規則的黃晶透亮的東西。
回憶到了這……陸子吟頭皮有一些麻,他那沁着水的溫柔眼眸揣了幾分不確定,他將那一塊隨手兜入袖中的石頭掏出來:“……是這個?”
汝蘭湊上去,視線在它上面來來回回看了好一眼,又聯想起眼前六目血斑蛛對他們的集體討伐,一下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她的視線從黃晶石頭上,慢慢移向陸子吟,兩人對看着,就挺無語的。
她道:“你說,有沒有這麼一種可能,這塊黃澄澄的石頭其實並不是石頭,它其實應該是鑲嵌在六目斑血母蛛額心的那一塊吸引雄蛛的誘腺體?”
陸子吟頓了一下,然後由衷的讚歎一聲:“汝蘭,你眼力可真好,這都能夠認得出來啊。”
汝蘭聞言額角卻狠狠地跳動了一下:“我倒寧願我眼瞎一些,跟你一樣,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敢撿回來,現在麻煩大了……”
她深吸一口氣,可半點沒有緩解焦慮的火氣,她暴躁地低咒一句:“陸老狗,你害死老孃了,攤上這麼個爛攤子,它們鐵定以爲咱們是一夥的了,現在扔不扔這塊頭石,它們都得拿我們當殺了母蛛的兇手看待了……”
“六目血斑蛛是幾階的靈獸來着,你說咱們跟它們好好解釋解釋,它能聽得懂?”陸子吟眼神有些心虛地撇到一旁,就好像那裏有着什麼特別讓他感興趣的東西。
汝蘭拿他當白癡似的看了一眼:“它們的母蛛沒有了,正是惱火上頭之時,你拿着塊遺物在它們眼皮子底下晃悠,你猜它們會不會冷靜地站在那裏聽你慢慢跟它們解釋?再說,你解釋得清楚嗎?你見鬼的真知道那隻母蛛是哪頭兇殘的東西殺的?!”
汝蘭脾氣向來暴躁,裝都裝不來人柔情似水,雖說她長着一張好說話的鄰家女孩的模樣。
她將陸子吟罵得狗血淋頭,而陸子吟此時因爲理虧,倒是難得一言不吭地受着,只是聽到最後一句,他補了一句:“或許不是一頭,而是很多。”
陸子吟猜測,那一頭面目全非的獸屍,十之八九就是讓這些六目血斑蛛一隻只紅了眼要報仇血恨的“共妻”母蛛。
他當機立斷,嚴肅道:“那還等什麼?跑啊——”
陸子吟慫是真慫,一弄懂了事情原委真相,聽事情似乎沒有了轉圜餘地,便決定溜之大吉。
汝蘭瞪直了眼睛,一看,陸子吟那老狗一瞬已與她拉開了一段距離,那奔赴逃命的背影是那樣的果斷瀟灑,沒帶半點拖沓猶豫的。
她覺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運纔會遇上陸子吟這麼個不靠譜的傢伙。
她的臉上像塗了一層黑漆一樣,黑得滴水,她想了一下,卻沒有選對跟他跑同樣一個方向。
反正那塊黃晶石現在握在陸子吟手上,就算六目血斑蛛拿她當他的同夥,她頂多在它們眼中也就算是個從犯,哪有放着主犯不追,主盯着從犯不放的。
所以,她決定還是讓陸子吟他自生自滅,而她則另尋別路儘快離開這一片溼林毒獸衆多的地界。
他們身處這一片溼林臨海岸線不遠,只要順利跨過這一片綠莽溼冷的林子,便能進入地勢微高的崇山峻嶺,再繼續越過黑巖峽谷,察嶺向東進入一道水嶺,一邊是朝東境,一邊則是沿着內陸溪湖迂迴繞出的一片大地廣袤的草原地。
跟這邊霧溼寒冷的林沼地不同,那處空氣清澈明亮,再繼續挺進便是“龍島祕境”的中心地帶。
一切正如汝蘭所料,那些六目血斑蛛的確對陸子吟更感興趣,大部分都追擊着他,他眼看逃不過它們的追擊網罩,便化扇爲劍,一劍化出光紋似月紋斬破了上空的樹枝密椏。
他縱身一躍,打算御空從莽林上空而逃,卻被一團一團伸拉扯的絲線纏裹住了腳踝,最後他“呯!”地一聲被砸落在地面。
但陸子吟並沒有驚慌,他反手便是一劍割破了腳上的蛛絲,撐臂一個利落翻身而起。
他擡眼朝前一看,只見汝蘭的身影儼然已經毫不遲疑地拋下他走遠,他對此倒沒有多少的意外情緒,倒是她若跟着他一塊兒同進退才能叫他意外。
他攤開手,看向手上這一塊兒“黃胴晶”,嘴角這才勾起一抹有些邪性的笑意。
這種表情落在“陸子吟”的臉上,便十分詭異了。
“六絳浮生,你也別怪我……我明明就一再提醒過你的,可是你偏要去犯禁忌。”
他自語一句之後,便擡眼直直地盯着那些逐漸欺近的六目血斑蛛,他眼下身上氣勢驟然轉變了。
身上浮流的氣息化爲實質的兵器,一下飛出無數條尖刺一射數裏穿透了那些遍佈林中的六目血斑蛛,這一刻眼前一切就像進入了黑白境像畫一樣,靜止了一瞬,它們腹腔的血噗地噴濺而出,然後便一隻接一隻死亡掉落地面。
光影變換之間,他轉過身,屬於“陸子吟”的那一張臉已然變了一個樣子。
那無端尋常又普通的面容,那沒有什麼特色的身材,赫然便是郎慈。
而另外一頭,汝蘭被極少數的六目血斑蛛追得一邊逃,一邊回首反擊,她腳下輪轉不斷,但當她遠遠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時,一開始還覺得自己莫不是眼花了,待她揉了揉眼,再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看了好一會兒,才整個人如遭雷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