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人之間摻雜着再多假意之中,稍微能有那麼一絲真情在吧。
可是……
六絳浮生或許有,但顧一,卻是將所有人都給騙了。
她裝作一個凡人默默喜歡的他的樣子,竟沒有一個人懷疑。
甚至澹雅都以爲她是將她全部的溫柔與寵溺都交予了六絳浮生一人。
顧君師垂眸拂撣了一下翻褶至腕間的袖袍,將它打褶曲卷的部分慢慢理順,用那一雙淡薄的脣說道:“他倘若願意繼續裝傻,或許我也願意陪着他將戲繼續演下去,但是……”
她擡起了淡璃色的眼眸,任誰都看向出來,那是一種對不上心事物毫不在意的態度:“六絳浮生,你既然已經知道了一切,那麼我再繼續留在你身邊已經沒有意義了,至此,你我和離吧。”
前一段平平闡述的話是對着墮魔龍說的,但後一句卻不是對它說的。
她知道即使墮魔龍侵入了六絳浮生的身體,雙魂交纏,但屬於六絳浮生的意識依舊存在。
她也知道,他是可以“醒”來的。
果然,聽到“和離”二字,那輕飄飄的語氣,卻叫“六絳浮生”瞳孔劇烈震動。
他喉中溢出了一聲破碎的嗓音,玉致漂亮的眉眼緊緊地擰在了一起,面上爬動的可怖魔紋時深時淺,氣血上涌導致脣色紅得似血欲滴,他痛苦掙扎着想要從墮魔龍的手上奪回意識。
他是龍傲天,也是受此界氣運所眷顧的天道之子,他是不會輕易被任何人佔據了這一副爲他打造的最聖潔光明的身軀。
但還不夠。
她喉中啞澀了一瞬,淡淡道:“我說過,叫你記住我的名字,這樣你若有機會尋仇便不會認錯了人,而你的確好好的記住了。”
她的話就像一柄尖銳的刀子猝然在六絳浮生的心上剜肉剔骨。
六絳浮生的記憶一下被拉回了當初凡人界的那間茅屋內。
窗外噼啪打着急雨,潺潺的雨水沿着窗櫺不斷地流下。
外面黑沉,室內昏暗泛黃。
地面蔓延開來的血,將他的體溫一點一點帶走,他的五感漸漸消失,先是手腳的知覺、然後是視力、最後他聽着屋外雨碎的聲音,再到一片安靜將他徹底湮滅進空洞而深邃的夜裏……
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感受了。
他以爲他的全部執念,都將盡付這一場拿命來償負無望的情愛之中。
但誰知道,他又死而復生了。
呼吸逐漸喘息粗重,背脊與肩胛骨那片薄韌的肌理不斷起伏繃緊,他身上的墮魔龍咆哮着、憤怒着,卻也被擠壓着猙獰地忽隱忽現,如同重影在他身上分裂又重合,黑氣如蒸如煙縈繞在周身。
他驀地對着顧君師睜開了一雙通紅的眼睛,那裏面全是水顫的恨意:“和、離?你有什麼資格跟我提和離?”
如今的他被黑意浸染,那一身的白被弄髒了,玷污了,這墮魔龍對他並非沒有影響,那魔氣能夠誘發人心底最深的怨、嗔、怒。
見六絳浮生此刻對她的怒恨之意壓制住了墮魔龍,顧君師眸色一冽,低喝了一聲。
“顧二!”
而顧二不知何時已經偷偷摸摸地接近了兩人,他得令忙應了一聲:“知道了,姐!”
兩人之間的距離眨眼之間便被拉近到一臂之間,明明那麼冷魄無情的一個人,卻叫六絳浮生每看一眼都有一種跟迭加深的心動。
他呼吸一緊,心中的痛卻加劇。
她的視線盯注着那些魔紋,然後遊離到那一雙紅得可怕的眼眸,聲音很低,近似一種軟刀子在割的溫柔:“恨我嗎?那就恨着吧。”
她手上凝化出一柄無形的黑色長劍,劍尖抵在六絳浮生的腹部。
墮魔龍此時感覺自己被人算計了,它做夢都沒有想到過一個連元嬰都沒有的修士竟能夠擁有如此龐大的神識,更重要的是對方的身體竟是無垢的淨蓮體,要說魔物之魂根本無法在這樣的軀殼內佔到便宜。
它現在基本上將顧君師妖魔化了,它覺得她從一開始表現出跟六絳浮生的特殊,或許便是爲了這一刻引它上當。
事到如今,她將它鎖在了六絳浮生的軀體內,它無法掙脫,它瘋狂地詛咒着,衝潰着,它不甘心它謀劃了這麼久的事情最終竟會是這樣一場無疾而終的結果。
它心中極度不甘,它也抱了一種玉石俱焚的打算。
於是它壓低了聲音,用惡狠狠的神色嘲笑着六絳浮生:“傻子,這個女人一看就知道不會愛上任何人。”
“她甚至想殺了你。”
“你看啊,她對你何曾動容過?你的一片真心,比之地底的草還要賤,你就算卑微到骨子裏去祈求,她也不會看你一眼的。”
六絳浮生此時腦海之中又響起了“天道”消失之時留下的那一句當頭棒喝。
“深情可笑,忘罷,忘罷……”
“可笑……”
他輕輕地念着這兩個字,笑了。
“顧君師,在你眼中,我是不是特別可笑啊?”
帶着泣聲的顫得哽咽得沙啞。
顧君師看他臉上的魔紋有加深的趨勢,手指微顫,忍不住伸向他。
他卻稍微偏着頭,避開了她的手,並一把抓住她的劍,然後眼都不眨一下狠狠地刺入了腹中。
血濺飛,滴在了她的臉上。
顧君師眼神如凝,血珠從面頰滑落至下頜骨處,他看着他,脣似蠕動了一下,又平抿地闔上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驚喘的呼吸高高地提起,不由得手腳發涼。
“你不是一直想殺我嗎?”他笑着問她,濃密的睫毛下是一雙纏綿悱惻的眸,但此時眼眶卻承受不住水汽的重量,成顆成顆地滑落了下來。
他的心跟破了一個大洞似的,永遠都可能慾壑難填了。
顧君師啞聲,卻是無話可說。
六絳浮生面上的微笑有一種莫名的嘲諷感,他忍着酸楚恨聲道:“你欺我,騙我,殺我,還這樣辱我,可我就是賤,我還是不捨得對你放手……”
他低垂下頭,彎着脣角,淚盈於睫,悲傷像抑不住層層漾開來,似自言自語道:“憑什麼啊?”
他咬得牙齦出血,如泣如訴:“你憑什麼這樣待我?我哪裏對不起你了?我做錯了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