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酆都鬼城的人不是沒有打過“破魔箭”的主意,且明裏暗裏動過多少次手段誰都不知道,但由於榕城、花城、慈悲城這三座城池看似割據一方,但實則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些酆都外來者彼此守望相助,結果自然未有叫他們如願。
但任誰都沒有能夠辦到的事情,卻在這個不知被哪一方給實現了,穆天河自然是一面感到驚奇,一面又有些被驚喜猛然砸到頭上的疑慮。
常年總擔心魔族身份暴露的他,神經總會不自覺地繃緊去考慮問題,甚至會將事情朝最壞的一面優先考慮,說是謹慎,但穆南雪卻覺得她爹未免太過膽小。
但也虧得穆天河這性子,千餘年以來多少滯留在修真界的魔族被修仙派的人找到後,不是殺就是被囚,沒一個有好下場的,而他苟住一直藏在酆都自由活到了現在,還整了一個魔族的祕密居所。
他就怕這裏面有問題,如今跟魔主將事情問清楚之後,他更是將懷疑的矛頭全數指向了酆都四大鬼王所爲。
而穆家大小姐的想法與穆天河差不多,這時候沒有人會去考慮一個根本沒有引起他們注意的第三方存在。
並且她認爲“破魔箭”在這種時候出現意外,於她可好亦可壞,她擔心這一變故還會影響她後續的計劃。
不,它現在已經影響到了。
“破魔箭”的事情一旦傳揚開來,榕城跟花城只怕會對酆都的一切心生戒備,她有預感穆府與榕城的聯姻一事只怕不會順利。
“穆天河,這件事你儘快去查清楚來報,榕城一事暫且擱置不理!”
穆家大小姐起身站了起來,她甚至沒心情再維持最基本的禮貌稱呼,岑長的水墨衣襬垂拂過地面,她疾行幾步行至門口,便頃刻間化爲一道黑氣消失在了人前。
穆南雪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但她向來腦子不是那種特別聰慧一點就靈的,她並不能很好地理解“破魔箭”跟此刻穆君師勃然變色的關聯。
於是她一副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的樣子,下意識打算追上去:“姐,你去哪裏?”
門邊早已沒有了穆君師的身影,自然也沒有任何人迴應她的問話,反倒是後方穆天河走近她,一隻手掌輕按在她肩膀上,叫住了她:“阿雪。”
“爹?”
穆南雪回過頭,卻見她爹正容亢色,就好像做足了心理準備,要跟她談什麼人生大事一樣。
穆天河盯着她,看久了,竟覺得這個小時候鬧騰又老氣他的女兒竟一下長這麼大了,她在他不留情的空隙間,竟已經成爲了一個大人。
一時心頭竟有種傷感的嘆息,有些話本不該這麼直白,可他卻忍不住道:“阿雪啊,她不是顧君師,她是穆君師,你可以追隨她,卻不能夠全然信任她,你懂不懂?”
穆南雪的確沒有聽懂,她好好反應了一下他爹這番可以說是爲了女兒完全可以“大逆不道”的言論,然後嚴肅道:“爹,你在說什麼啊?她就是我姐顧君師啊,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當初我就是在新人榜會試場遇到的她,她救了我,還告訴我……”
她振振有詞的聲音突然滯卡在喉中,某種難以形容的情緒或者是她無法理解的難受一下扼緊了她的心臟,她的聲音不自主地忽然低了下來,全身開始發抖:“爹,爹,我想不起來,我姐的模樣了?”
穆天河卻知道,這是因爲穆君師在穆南雪的神識內下了一道極重的暗示,她要李代桃僵,這種暗示極爲兇險而霸道,他嘗試過偷偷破解,但始終做不到在不傷害穆南雪神識的前提下,將其解除,更重要的是,他也不敢忤逆穆君師。
當年穆南雪將她認定的“顧君師”帶到他面前之時,她口口聲聲地告訴他,“顧君師”就是她失散多年的親姐,也是他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這件事情穆天河一開始也極爲震驚,不說信也沒說不信。
因爲他年輕那會兒的確也不知道有沒有所謂的私生女流落在外,後來幾百年他修身養性,倒是漸漸忘了以前的荒唐往事。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真相。
這個靠着穆南雪引路,改了“顧”變成穆府大小姐的穆君師並非是他的私生女,她是來自魔界的深淵之主。
她的到來既叫穆天河恐慌又讓他迄今爲止的人生再次翻天覆地。
她交給了他們一部修煉魔功的祕籍,這是來自深淵的高階祕籍,正是因爲它穆府的實力才能在短短几年內提升了一大截,但也是因爲這一部祕籍,他們無法反抗她的任何命令。
她額心有一枚血瞳,乃是魔主的標誌,她甚至能夠擁有雙意志,一道來自於她自身,一道來自於她深淵之主。
她既是軀殼,也是媒介,更是傳代深淵之主意志的傀儡。
她告訴他們,她會重新打通深淵與修真界之間的封印,放出魔族,她的族人不會永遠都屈辱地活在黑暗貧脊的深淵煉獄底下。
而恰好這也是穆天河這些年爲之努力的願望,所以他也算對穆君師唯命是從,但他卻不知道該拿他這個女兒怎麼辦。
她對“顧君師”這個人的執念與偏好與穆君師所下落的暗示時常起衝突,這樣一來則會令她有種分裂的感覺。
真實的她戒備又厭惡着這個假的“穆君師”,受到暗示影響的她卻不得不泯滅真實意願去親近維護着穆君師,並且還堅信穆君師就是她當初在新人榜認的那個姐姐。
這樣長久分裂下去,他擔心有一天她的神識世界會徹底混亂,那時候她會完全迷失自我。
“阿雪,不要想了,想不起就算了,反正看到了她,你就會記起了不是嗎?”他一向不是個什麼慈愛的父親,但這一刻見到她如此慌亂茫然,就好像在無聲地吶喊着他救救她時,他真的很想去求一求魔主替阿雪解除暗示。
即使他知道魔主本就是故意將阿雪操控在手上,利用她來牽制舊自己跟整個穆府的忠心。
穆南雪聞言怔愣了幾秒,然後喃喃道:“對啊,只要我看到我姐,我一定會想起來的。”
——
鬼桫坡的地下府室內,顧夜堇房門半掩半敞,他正端正背脊坐於房內,室內無燈,他這座鬼墳內並無其它人,他又是一個天盲,自然需不着點燈。
在黑暗之中,突地房內四角簇燃起一股綠磷火光,顧夜堇聽到動靜,意識到有什麼東西闖入了他的地界,當即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