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顧君師封鎖住的惡念在一瞬間便消融了,但它並不是消失,而是重新澆灌入注了澹雅的身軀,已經徹底跟他融爲了一體了。
因爲顧君師拆穿了他的自欺欺人,最後一層遮掩布被揭開,他的內心就已經放棄了抵抗,也遵從了惡念的侵入。
魏酈張大嘴巴,看到此時此刻真實面貌的澹雅,也是驚訝異常:“他……他怎麼變成這副鬼樣子了?”
顧君師隨手托起他的下巴合攏,拍了拍:“乖,一會兒自己先躲好,如果被他逮住了,是生是死都只能各安天命了。”
這冷血無情的話語,跟她撫摸逗弄寵物的溫情動作,完全是兩種極端。
魏酈狐眸一鼓,正想說幾句,但看到顧君師那認真嚴肅的神情,又訕訕地閉上了嘴,趕緊跑到一旁等着。
它現在還沒有恢復,萬一真被澹雅拿來當要挾顧君師的手段,依她那硬心腸,說不準還真的就放棄了它。
澹雅與惡念合爲一體之後,神色極爲難受,惡念的貪慾作用在了他的身上,他嘶啞着說道:“阿一,我好餓啊。”
“你想要什麼?”
他那一雙人類的眼瞳逐漸變成了邪惡的灰瞳,溫聲說道:“我能吃了你嗎?只有吃了你,我內心破了個大洞的地方,或許就能夠填補上了。”
顧君師問他:“澹雅,你吃了你的父親、你的同父異母的兄弟,你內心由衷地感覺到愉悅了嗎?”
渾身溢滿了黑氣的澹雅頓了一下。
“你該靜下心來,好好地想一想,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澹雅聞言卻嗤笑一聲:“我想要什麼?”
他看向她,古怪又自嘲地笑道:“我想要你啊,你給嗎?”
“你要我什麼?吃了我給你填洞?光憑我,真的能填得滿你的那個空洞?”
澹雅微微擡起下巴,看得出來他此時情緒時正時邪,理智跟崩壞在不斷拉扯,他邪異的面容重生了一張白色面具,上面新生成了眉眼鼻嘴,但無一不是惡念,無一不是喪失。
“吃了你,一定能夠……”
他那張面具劃拉開一道鋒利的弧度,如同嘴一樣張闔着。
顧君師果斷打斷他道:“不對,你再想一想,你到底想要什麼?”
澹雅低下頭,晃頭晃腦地笑了,聲音不再是之前的清晰明淨,而是渾濁尖亢:“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太遲了,都太遲了……”
“還不算太遲,至少你還沒有徹底泯滅人性,你仍舊操守正道仙盟的身份,而不是墮入了魔道,屠殺生靈,虐殺無仁。”
“可我,已經算不上一個真正的人了,這些事情也是遲早的啊,你看看我啊……”
他朝她攤開手,現在的他早已經不是原來那個花開二月、溼杏花雨之中走出來的青年了。
他皮膚不再白皙玉白,而是灰青色,薄薄的一層皮下長滿了那些令人反嘔的靜脈隆起,它們如同黑色枯藤扭曲着紋路生長,鑽入他的四肢百髓。
讓他覺得他很髒。
澹雅諷刺地看着她,面具在笑,聲音卻在怒:“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要了!你別管我了……你不是討厭我嗎,又何必來假惺惺地來管我?”
“正是因爲討厭你,所以我纔要讓你明白,你的錯、你的罪、你曾經所有的不對,你不應該就這樣一筆抹滅掉了,你該爲此感到懺悔跟難過。”
說完,顧君師將“無相”擡起,再猛地一下插入地面,頓時層層稀薄的霧靄織成一籠巨大的帳子,她身形一閃,就欺近到了他的面前。
這時惡念佔據着澹雅的身軀更加深入,他感覺到危險,身體機能一下提升,強大的氣流將霧靄震撞開去,他根本已經認不得人了,手握着一柄雲雷劍揮刺而去。
上空雷電扯鏈閃爍,形成密集的電網,顧君師被它牢牢封鎖住,寸步難行,進退不得。
“雷電對於我而言,一點用處都沒有。”
顧君師一個抓握,“無相”再次回到她的手上,這時方纔形成的霧靄像流動的透明液體,形成了水珠,它就像吸鐵石一樣,磁吸住全部的雷電,最終變成一條長長的白鏈,朝着澹雅劈去。
白色面具下的澹雅,灰淡瞳孔一縮,見白鏈如龍纏捲過來,就再次引動雷電,形成一道網罩,想接住它。
別看顧君師眼下的修爲跟他差距不大,但她的神識卻不可以尋常比擬,通過幾世的積累,她早就超越此界的最高閥值。
她那神識就像億萬道神光迸然而出,帶着無與倫比的強勢鎮壓而下。
澹雅被壓制在原地,手腳僵硬,帶着顫慄的細微抖動。
“告訴我,你究竟想要什麼?”
她一隻手掌輕按在他的肩膀,然後收攏,下一瞬,澹雅控制不住發出一聲慘鳴。
“啊……”
他感覺到自己身體好像被分裂了一樣,有一種強大的抽力不斷地汲走他的力量。
澹雅被她逼得走投無路,最終意志崩潰,張了張嘴,似難以自持地道出:“我想……想要一個完整、不曾被割捨的自己。”
想要,那個捨棄掉善念的自己。
想能夠白璧無瑕、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的自己。
爲了將他的仇人拉入地獄,他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是面目全非、滿身污穢。
他一直嫉恨六絳浮生,除了是因爲他奪走了他的一切榮耀,更是因爲他不忿他的幸運跟造化,他什麼都不用做,就有人將一切乾乾淨淨地捧到他的面前,他一身不染塵埃,卻輕鬆就能夠擁有他渴望的一切?
而他,卻是捨棄掉自己的善根,仁念,換來的地靈根,他在朝前走的每一步,都是腳踏尖刃、鮮血淋漓。
他用他身上僅有的美好跟淵魘之主換取了力量,而如今惡念就是當初決定的反噬。
“我明白了。”
顧君師忽然好像懂,爲什麼她有一絲因果掛在澹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