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飄雨,哪怕撐着傘行走也難免浸潤衣衫,但奇異的是,這一位一路走來,風不及其身,雨不沾其衣。
就好像……風看到她,會自行避忌地繞道,雨碰到她,會畏懼地避開。
煙雨靡靡,路上不見行人匆匆,唯獨鄉間小徑上,另一道清冷瘦長的身影,穿着一件蓑衣也從雨中走來。
兩人同行一條路,自然不可避免地遇上。
但一人是有意,一人則是無意。
狹窄的鄉間田坎小路,平日可容兩、三人過,但潤雨時節,泥濘打滑造成路面淅瀝瀝的,若走偏差則容易打滑摔倒,因此倒得分個先後順序了。
但她們兩人相遇,卻沒有人相讓。
“讓開。”穿着蓑衣的年輕女子用平淡的嗓音道。
而撐傘的那位卻沒有退讓,她將傘面緩緩擡起。
“這條路,只容一人行,所以很抱歉,只能請你借道了。”
寒光一閃而逝,切斷了密柔的雨簾,雨水好像受到了時空的轄制,停滯在了半空。
噗——
薄噴而出的血灑在了地面,其量足以致死。
蓑衣女子顯然沒有想到對方一出手便要了她的命,她雙手緊緊地捂着流血的脖子,喫驚地看着對面的人。
“你……你是誰?”
聲帶嚴重受損,她白着臉,卻是連話都講不清晰了。
可撐傘的女子卻知道她在講什麼,傘下的她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眸,煙雨迷濛,不及她眼中的千重迷迭深黯。
“我就是你啊。”
訝異的神情凝固在了蓑衣女子臉上,下一秒,她就這樣無聲無息倒在了地上,空洞黯淡的眼中映着昏暗的天空。
那個人……竟長着一張跟她一模一樣的臉。
譁——
停滯在半空的雨水重新落下,將滿地的血沖刷不見,而地上的屍體也一併消失無蹤。
——
驚蟄
一道驚人的閃電雪亮劃破黑暗的茅屋,緊接着“轟隆”一聲震耳的雷聲將少年驚醒。
“不、不要——”
他猛地睜開眼睛,呼吸急促,眼白泛着紅血絲,就好像是剛從噩夢之中醒來。
他慌亂地摸着自己全身上下,發現自己沒死。
他怵然一驚。
竟、竟又回來了!
“做噩夢了?”
耳邊這時響起一道令他毛骨悚然的聲音,他條件反射一看,映入眼瞳中的那張臉,令他每呼吸一下都如尖刀在割。
見她在朝他靠近,他瞳孔一窒。
“……別、別過來。”
小獸一般的嗚咽,可憐得緊。
六絳浮生咬緊牙關,避免顫抖的牙關泄露此刻的心情。
他死了,卻又重生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可每一次都讓六絳浮生痛不欲生。
“你看吧,你嚇到他了,我就說過不要在這個時候,你最好等他進入大衍派成長几年之後,心性成熟更懂想要什麼的時候,你再接近他,不是更簡單達成目的?”
耳邊傳來一道厚重沉冷的不滿聲音。
顧君師沒有靠近他,她只是不近不遠地站在牀邊看着他。
這是他第三次輪迴,心境還處於混亂、疑惑、痛苦而無法解脫的時候,這個時候的他是最脆弱也最渴望得到拯救的時候。
“做噩夢了?”
顧君師溫聲問道。
她的關心突如其來,卻很真誠,這讓六絳浮生愣了一下。
她以前,不,是前世或者前前世,她都是一個冷漠內斂的人,她對他向來只有表面妻子的責任,並無多餘的溫情關懷。
顧君師見他愣神不語,又說:“昨晚你淋雨一路回來,剛到家門口就忽然暈倒了,可是身體哪裏不舒服?”
六絳浮生聽到這話,驀然擡起頭,很是訝異。
“你、你說,已經過了一夜了?”
他本以爲一切只是提前了,卻不想那不斷重複的恐怖殺機卻是已經輕易過去了。
爲什麼?
爲什麼她這一次沒有跟原來一樣殺了他?
這一刻,狂喜、驚訝跟誠惶誠恐一下席捲了六絳浮生。
顧君師的眼神很有穿透力,就好像六絳浮生在她眼中只是一張白紙,他的每一個心思她都瞭然於胸。
這個時候的他……想必對她是又愛又恨吧。
也或者,是恨更多一些。
“嗯,你已經昏睡了一夜。浮生,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她見他慢慢冷靜了下來,試探地朝他走近一步。
六絳浮生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察覺到她的動作。
“天道,監測他現在的怨氣值多少了?”顧君師用神識問道。
天道回:“怨氣值還是滿值,你趕緊滿足他啊。”
顧君師對於天道的催促僅嗤笑一聲。
滿足?
用什麼來滿足?
此時的六絳浮生不比後來重生太多次的六絳浮生那樣,心如死灰,什麼事情都憋在肚子裏,封閉內心也隔絕其它人闖入。
他忍不住,將心底一直以來都想不明白的那件事情問了出來:“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想要殺我,是爲了什麼?”
顧君師知道,這是他的一個心結。
“背叛,我不能接受我在意的人有一天會背叛自己,哪怕是在他一無所知、事情還沒有發生的時候。”
騙人,騙人、騙人、騙人、騙人!
六絳浮生朝她笑,也說出當初一模一樣的話:“吾妻,我的確做了一個很恐怖的噩夢,我在想,如果某一天,噩夢變成了真的,那該怎麼辦?”
可顧君師這次卻沒有了當初虛情假意的哄騙。
她終於走到了他的面前,附身湊近他,對着他的眼睛道:“那就改變它,將噩夢變成一樁美夢,我不知道你夢到了什麼,但夢是虛假,而我纔是真實站在你面前的。”
他愣了一下,下意識重複道:“你纔是真實的?”
“沒錯,以後你可以慢慢來驗證這句話。”
——
現在的顧君師,並非這個時空之中的顧君師,她是從遙遠的未來穿回來的,她逆轉了時光,如同天道當初做的那樣,在時間的緯道上做了修改,她穿回到了六絳浮生還活着的那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