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嬌臥，微蹙如煙眉梢，淺掛兩靨憔容。
病臥女子渾身被一片綠光包圍着，緊閉眼睛，神態很安詳，但是臉色卻非常蒼白，無一絲血色。
“你，最終還是這麼做了！”大樹背後走出一名女子，身着白衣，不惹半點塵埃，眉眼冷冽的如同冰寒之地的一泓清泉，樣貌竟然和病臥女子一般無二，只是皮膚卻是淡棕色，渾身散發着一股冷傲的氣質。
她，是一名丹陽族祿山部女子，而綠光中的那名生病女子，卻是一名人族。
“對不起！”病臥女子眼簾微啓。
“這麼多年，你一直不愛穿我們丹陽族喜好的白色衣裙，而是喜歡母親生前鍾愛的紫黑色。”
“謝謝你這麼多年一直遷就我。”病臥女子艱難地啓闔着乾裂無血的嘴脣，眼中滿是歉意。
“我知道你喜歡母親的種族，喜歡他們情感的豐富，喜歡他們生活的多彩，可是他們也有虛榮、自私、僞善的性格，除此之外，還有貪婪、從衆、攀比、奴性、懶惰、旁觀、狗苟、近親疏賢、恃強凌弱、欺善怕惡、趨炎附勢、口是心非……”
“行了，行了，難道你忘了說的這些我都清楚嗎？”
“是啊！這麼多年了，我們無數次對比兩族的優劣性，不得不說，人類的劣根性實在是太多了，而且又極易產生負面情緒。我真不明白，即便是這樣，你爲何還要選擇他們？”
眼看白衣女子越說越氣，病臥女子微微一笑，“他們再怎麼不堪，都是我們母親的種族啊！”
“難道就因爲這樣，你便可以毫無底線的偏愛他們嗎？”
“不全是，我從他們眼睛裏看到了希望。丹陽族只想着種族的延續，所做的一切抉擇都是爲了讓種族能更好的延續下去，這種期望太單一。而人族就不一樣，他們的生命雖然短暫，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希望，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喜好的那抹顏色，這些顏色組在一起，就形成了色彩斑斕、流光溢彩的人類世界，不像是丹陽族的世界，只有黑與白。”
病臥女子，似乎這次說了太多話語，開始嬌喘了起來，說到最後，已然沒了氣力。
“唉，也許吧！就連睿智的父親，這麼多年都從沒阻止、反對過你。”白衣丹陽女子嘆口氣，心中想起了她們最敬佩的父親，連他都沒說什麼，自己又何必執着呢？
“也許父親是想讓我們獨自做出選擇。”
“你喜歡人族的血脈，我不阻礙你就是了，可你爲什麼還是最終做出了選擇，難道你不知人族的壽命不足百年？是因爲他嗎？”
“他是第一個見到我，在知道我的身份後，卻沒有行禮下跪的人族。”
“他是很特別，但也不至於讓你付出這麼多。”
“那你怎麼看他？”
“我？”白衣的丹陽女子陷入沉思，緩緩道，“之前以爲他充其量不過是有些骨氣的人族，後來當他明知會送命，但依舊堅持因弄丟了東西而任憑你處置，雖然覺得有些迂腐，卻還是很敬佩他。我族是絕不會爲報救命知恩，而輕易搭上自己性命的。當時是不是發現他在夢中爲了去世一年的母親流淚，勾起了你的惻隱之心？”
“也許是吧！”雖然很虛弱，但是女子臉上還是掛上了笑容，追問道，“後來又如何？”
“後面看着他一路成長，就更佩服他了，尤其是那一場截殺。身爲暗影衛仟長的肖長遠，爲了報恩，力戰而死。柳遠山和那些驅虎軍老兵，更是爲了爲你和他爭取逃脫的時間，竟然揮刀衝向了祿翔和洛淮，這應該是五族來到這片大陸後，第一次遭到人族的攻擊吧！”
“是啊！我也沒想到，明知是以卵擊石，但還是爲了心中的‘義’，不惜向他們的上神發起衝鋒！”
“不光是他們，若不是你擊暈了他，他也會不顧一切的。”白衣丹陽族女子陷入了思考，“我知道那次負傷不得已丟下他後，讓你陷入了深深的自責當中，從此一有關於他的任何消息，都會讓你無比激動，我還是第一次見你對一個人族這麼上心。”
“我忘不了肖長風、柳遠山，以及那一衆老兵生前最後的神情。保護好他，是他們最後的囑託，我卻把重傷的他給弄丟了，能不自責嗎？”
“呵呵，是吧！可無形中，他已經在你心中佔了一席之地。”丹陽女子偷偷瞥了對方一眼，見到對方愕然的神情後，繼續說道，“你是當局者迷，不過他的成長確實讓我很驚訝！就連灝叔叔都對他讚不絕口。聽說他成了人族的英雄，我以爲他僅僅是貪圖這些虛名罷了，沒想到他還真的是想帶領人族脫離我族的統治。”
“最讓我想不到的是，在被你示警後，他還是上了正陽宮，以四段高級跨段位力戰五段高手洛江，竟還讓他成功擊殺了對方。難怪灝叔叔對他推崇備至，確實這種戰績也足以和灝叔叔當年相媲美了！”
“你就別誇那呆子了，他去正陽宮，那是根本就不知道正陽宮已經投靠了崔家，至於跨段位擊殺洛江，那也是運氣好罷了，就這呆傻樣子，怎好與灝叔叔比較？”
病容女子搖搖頭，她當時是又驚又氣，驚懼的是擔心他會命喪正陽宮，氣的是明明叮囑了要他低調行事，他卻倒好，竟然還敢用“崇明”的化名去正陽宮拜山。要知道以崔家和丹洛半島的神通，事後又怎會不知在代國文壇如曇花一現般的奇才“崇明”，會是他所扮？
“還以爲你會很樂意聽到我誇他呢？”丹陽女子冷傲的臉上出現一絲淺笑，“不過你知道我的性格，我若不是真心佩服，是不會講這些的。”
“與祿超叔叔那一戰，是我們親眼所見，之前就算是道聽途說的話，那一戰足以打消我所有的懷疑，他真得在很短的時間內，便步入了這片大陸上的強者之列。正如父親所言，祿超叔叔是典型的丹陽思維，以種族延續爲己任。”
“在當年‘逆天之亂’時，他聽從父親的勸說，並不是因爲與父親私交有多好，而是純粹相信父親所說的，僅靠打壓人族，是無法阻止他們崛起的觀點。這次也是，若是他的實力不足以讓祿超叔叔信服，後者是很樂意擊殺他的，而不是冒險和他達成協議。”
“確實是，他這一路上幾乎每次都是在生死邊緣徘徊，他能取得這些成就，也是有原因的。”
“那肯定，修行之路無捷徑，即便他是這片大陸的集大運者，若沒有這等毅力，又豈能取得如此成就？再說了，若不優秀，又豈會入你法眼，並且還得到了父親的認可。”
“這麼說，你也認可他了？”
“唉，我便是你，若我沒認可他，又豈容你這番胡來？”
病容女子再次笑了，確實，她便是我，能讓另一個自己認可他，豈會不開心？
“你在幻境中，看到了自己的恐懼，又找到了自己的路，其實從那一刻起，我就已經知道這一切無法再改變了。”白衣丹陽女子轉過了頭，嘆息道，“唉，共同走過了五百年，剩下的這幾十年，就得你獨自一人走了！不過，幸好有他相陪。”
病容女子想起之前在幻境中見到他衰老、去世，自己卻還要在思念中存活五百年，那種心痛、孤獨的感覺讓她懼怕，幸好她有選擇，不然，估計很難在幻境中醒來。
“謝謝你的成全，不然，我是很難做到的。”
“你不用愧疚，也不用心懷感激，都說了我就是你，我們這些兩族的混血兒，也就只有我們一直未做出血脈的最終選擇。”
“估計也只有我選擇了人族血脈。若我不是使用了‘涅槃’，你也不會這麼快……”
望着依舊充滿歉意的另一個自己，白衣丹陽女子搖了搖頭，淡然道：“做出了血脈選擇，我遲早都會離開，只是早了些時日而已，剛剛你不也說了，‘要不是我，你也很難做到’，所以這是你的決定，也是我的決定。”
“你借用獸魂附體使出‘涅槃’後，在‘涅槃之光’中已經把精神之力轉移到了他身上，現在是虛弱期，以後再由他將你轉移過去的精神力再轉移回來的話，你就完成了‘涅槃重生’！”
“這倒不急，現在這個時候，他比我更需要這些精神力。”
“怎麼會有這麼傻的我，你現在可是人族之軀啊！即便我會化爲精神之樹守護你，但是，你也不能長久保持虛弱期啊！”丹陽女子搖搖頭，朝着葳蕤大樹走去，“別了，人族的我，希望你幸福！”
“別了，丹陽族的我，我一定會幸福！”
在融入大樹的那一刻，聞言後的丹陽女子，那一雙眼神不再冷冽，猶如暖陽中融化的冰雪，笑得很燦爛。
“對，我一定幸福！”
……
薩剎羅、薩爾諾父子護着昏迷中的祿紫玥，在優爾的陪同上，登上了一艘攬月艇。她長長的睫毛上掛着一滴晶瑩的淚珠，久久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