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袍不設防線的開誠佈公,換成另外一個人絕對不敢輕信,惜乎對方是喬蒙塵,即便再前進一公分就是刀山火海,走投無路的他也得往下跳。

    獠氣斑是黑靈緹的氣獠之牙所留,其中可能含有侵害體氣、冰蝕血脈的冥陰犬毒,更能將氣斑長久地留在被害者體內,並隨着呼吸在自身周圍形成一圈獨特的氣場,像電磁波一樣一刻不停向外發散着受害者的地理位置,引導其它地獄犬前來搜尋。

    詭異的氣斑笑臉?可能湊巧而已——綠袍翼經如此解釋到。

    限於體型的禁錮,也許綠袍翼經容易讓人看不上眼。可是不要忘記,翼古翼經兄弟倆來自古人類的發源地——母大陸(現名九尻大陸)。所謂存在即有理,這些不及常人四分之一高的異人們,能在紛爭的亂世苟活到現在,自然有其過人之處。

    說來,翼經的先祖也是赫赫有名。

    九尻出幽者,琰浮有仙人——這是一度在九尻大陸上廣爲流傳、令翼氏一門倍感榮光的說法。

    昔日的幽者共由三個分支組成,一支姓莫技,一支姓徐,還有一支就是翼經的祖先——九尻大陸奧歧島翼氏。三個分支的幽者之中,只有奧歧島翼氏毗鄰九尻大陸而居,莫技氏及徐氏則散居在離天大陸各處。

    自從半獸人從了冥界之後,不僅亦步亦趨跟着禍害天下,而且青出於藍,殘忍的天性驅使它們使用更爲暴戾的手段屠城滅族,製造了比冥界衆妖還要多的慘案。

    半獸人,是對牛頭人身、人首魚身、蛇身人面等等之類生物的統稱。細究起來,面積堪比地球陸地總和還大的九尻大陸上,共有融伏、共渠、稀泥、摩尼爾等十幾類半獸人。雖說種族略有不同、性格存在差異,可半獸人之間還是維繫着微妙的平衡。

    稀泥?

    對,你沒有看錯,嗜殺異類、獸性難訓的稀泥,生活在稀泥裏以稀泥內的浮游生物爲食、全身污垢不堪發着惡臭,是一種比兩棲動物進化得稍稍前進半步的類兩棲動物。

    只是,人家修煉得道了,具備樸素的思想了,不甘心於整天同泥巴打交道了。

    翼氏幽者真正的衰敗,是始於上一個千年。讓他們衰敗的對手,稀泥是也。他們敗給稀泥不說,闔族上下也受到箍身咒的荼毒,直到今天仍然沒有法子解開。

    黑靈緹與共渠、稀泥等半獸人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而翼古翼經和半獸人曾經生活在同一塊古大陸上,所以,翼經對黑靈緹的路數可謂知根知底。

    翼經口沫橫飛地講得舌燥,翼小開屁顛屁顛跑近:“叔祖,坑已經刨好,就差埋這小子了!”

    喬蒙塵使勁瞪了一眼翼小開,很想一腳把他踢到幾裏之外。不待他動手,翼經玉杖一杵,生生送給小鬼頭上一個亮晶晶的肉疙瘩:“滾蛋,沒教養的小畜生!真是龍生龍鳳生鳳,你爹當真沒有白疼你一場!”

    “糟老頭,幹嗎以大欺小!”翼小開咧嘴痛出聲來,尾隨而來的翼大開不幹了:“有本事衝我來,收拾小孩兒算什麼東西?”

    翼經大怒,“呸”的一下,搖起玉杖準備上前。趁其不備,喬蒙塵一手提起一個,舉得高高的,免得這些憤怒的小人兒互掐不止:“算了算了,給我一個薄面……”

    盛怒之下,翼經翼大開叔侄倆隔空各自弄出些雲球霞彈,嗖嗖嗖對射開戰,來來往往好不熱鬧。這些霞球霞彈體積雖小,威力可不小。有些失了準頭的沾到喬蒙塵衣服上,立時像腐蝕劑一樣燒得衣服滋滋冒青煙。

    喬蒙塵一驚,雙手急甩,把叔侄倆丟得遠遠的。極度深刻的記憶,換誰都會作出這種下意識的舉動。

    始終是大了一輩,不僅雲球霞彈的顏色式樣多姿多彩,連摔出去的動作也要好看得多。翼經連打幾個空翻,總算穩住自己的身形。但翼大開就差上不止一個檔次了,雙手亂舞驚叫不已,眼瞅着飛出去一里多地還摔了一個大馬趴。

    他一口吐出啃得滿嘴的離離草,口裏含混不清地叫嚷着,就想回來同喬蒙塵拼命。翼小開在半道上截住父親,語重心長地勸道“我要是你,肯定不會再去自討其辱”。翼大開微一琢磨,也對,好漢不喫眼前虧嘛。

    看不出,愣頭青還會看風使舵?喬蒙塵嘻嘻一笑,跟着比較講理的翼經走到挖好的“坑”邊。

    所謂坑,不過是將四色雲霞築成一副棺材模樣,而頂上的棺材蓋板,是一層均勻攤開的雲霞。雲霞上面,更有無數密密麻麻且嗡嗡亂叫的蜜蜂!赫然見到這許多顏色形狀各異的飛蟲,喬蒙塵雖不明白作何之用,但隱隱卻感覺不妙。他不至於害怕,可內中還是心虛得很,萬一翼古祖孫有三分之一使壞,那就……

    眼睛恰好與翼小開對視,後者立刻咧嘴壞笑,笑得喬蒙塵更是肝顫不已。

    小人兒們圍攏過來看稀奇,卻不見少女的身姿。喬蒙塵略微惆悵,遠望只見睡晶裏白衣如雪倩影猶在,想來她還在等待喬蒙塵前去恭迎。

    這妮兒氣性還真大,架子也端得比較足。

    纔想到這裏,只覺得腳下一輕,身體已經被雜色雲霞擡起來。翼古翼經總算達成一致:一人以赤霞舉腳,一人以青霞擡肘,慢悠悠將喬蒙塵送進霞棺裏。

    翼大開跳進霞棺,替喬蒙塵掀開破爛的海獸衣,露出肩後恍似笑臉的傷處。收拾停當,翼經一搖玉杖,霞雲微醺中,整個人慢慢升到空中,像一隻神態自若、翅膀極短的小甲蟲。

    他是去往四座山丘的第二座,在那個丘頂上方,有淡黃色的雲霞。綠袍沒入黃霞未久,即帶着一小罐黃色的花蜜回來。這花蜜香飄十里,引得原本吮吸棺材板的蜜蜂們紛紛棄暗投明。伴隨着輕快的哼唱,蜂們飛過去迎接翼經。

    有玉杖氣罩的防護,這些蜜蜂們無孔而入,急得繞着翼經上下不停旋轉,形似一個移動的大馬蜂窩,將個小人兒圍得不見影子。翼小開頑心大起,抓起一坨金塊又想故伎重演,所幸他爹見機得快,一巴掌拍掉了。

    仗着氣罩的保護,翼經好歹將異香花蜜塗抹在傷口處。一邊塗一邊囑咐着,要喬蒙塵保持清醒千萬忍住,否則治療效果將會大打折扣。

    雖知道這是爲自己好,喬蒙塵還是很不爽,心裏一百個不願意讓這麼多蜜蜂爬到肩上。不管治療效果是好是壞,萬一某隻蜜蜂狂性大發而不慎引發羣毆,倒黴的可是他喬某人。

    實際上,他應該爲自己由衷地高興一回,慶幸自己沒有密集恐懼症……

    直到烏殃烏殃的蜂羣飛到肩上,一層層摞起又一次次散架,他才後悔自己怎會輕易聽從別人的指揮,真的……正胡思亂想,感覺是被打了麻藥抽骨髓一樣,肩部以上涼颼颼麻木一片,彷彿背部已經佈滿無數窟窿眼。

    喬蒙塵一緊張,不顧右手也沾滿前赴後繼的蜜蜂,就想擡起手去摸一把傷口。可人家早有準備,可隨意變強變弱的移魂術撲面弄得他頭暈,根本沒有力氣去幹別的事。

    如此反覆三次,直到第三罐黃色的花蜜被吮吸殆盡,喬蒙塵頭暈欲睡的症狀纔有所緩解。

    以蜜蜂吮盡黑靈緹獠氣之牙的毒患,是翼氏幽者在長期與稀泥及其黨羽的鬥爭中積累的寶貴經驗。離開九尻大陸後,由於缺乏黃色霞花的花蜜,更無患者可用來試驗。因此,今天的治療完全是按圖索驥,這種方式不僅沒有人見過,連綠袍兄弟都是第一次嘗試。

    僥倖成功了。

    這些蜜蜂是翼氏後人躲到草雲澗後,重新引進野蜂培育的後代。由於品相較差,雖能勉強給霞花香草授粉爲媒,但自身的抗毒性實在不行。納毒入體後,不懂得保護自身,反倒被氣毒攝去蜂性,褪去體色,一命嗚呼。

    望着死了一地、無不全身烏黑的蜜蜂屍體,翼小開不知怎麼想的,竟想抓一把往自己嘴裏送。驚得綠袍老兒又是一身冷汗,情急之下玉杖疾揮。總算,移魂術讓擅長花樣作死的侄孫免於更悲催的死法。

    喬蒙塵睜開眼睛,亦覺全身無力口乾舌燥。想來應是蜂兒吸吮過甚,連自己的體液也被帶了出來,一併照單收了。綠袍後人端來紅色花蜜,準備弄些給喬蒙塵啜飲。

    打住!翼經連忙阻止,說不能火上澆油。一遇到血氣,黑靈緹的毒氣則固化成細針一般的倒刺,牢牢地鉤在肌體內,更加不好醫治。要根除已深入骨髓的餘毒,須得喂以無根之水,讓水性把針刺溶解化渣,隨汗液尿液漸次排出。

    無根之水?那不就是雨水嗎?

    小人兒們齊齊擡頭,嗯,陽光很好,就是見不到落雨之前應有的天象。見衆人皆是如此,翼經不由得長嘆一口氣:還真是愚不可及啊?明明眼前就有……

    翼經二次飛昇,以小甲蟲一樣的身姿緩慢搖到淺紅雲霞底下。就像採摘棉花一樣,他抱出一大坨紅色漸漸變淡的人造雲霞。回到地面,即有人取來成捆的香草。綠袍再一聲令下,幾個小婦人快似閃電般織出一張草蓆。

    綠茵茵的草蓆密不透風,雲霞被盡數裹於其中。須臾,這比尋常八仙桌還大上一圈的草蓆底部,開始滴滴答答有水珠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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