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信嘴裏的苦厄澤地,位置在有周山西南方向的二重高天。隔得還算近,只有不到一萬里的路途。想當初從獨釣石到無極淵巖經過漫長路途,區區這點距離實在算不上什麼。

    出了紫雲宮大門,丁藥師並白螣、小開一干人等,還在原地等待。見宮門內的人羣簇擁着一個面黑睛黃、衣襟裹不住肌肉虯結的大漢,各自都是一驚。白螣眼尖,失聲叫道“這不是喬大爺嗎?咋個變成這般模樣?”。

    喬蒙塵居高臨下,聲音有如雷鳴:“少廢話,我要到苦厄澤地去,你倆要一道去不?”

    聽到喬蒙塵如此說,倆傢伙忙不迭點頭稱是。經過調養,白螣的傷勢已恢復了六七成,重新上天問題不大;而赤金的罡氣附體後,翼小開變得惜言如金,可少年心性仍在,巴不得四處開眼界。

    既然代表應天城出門,喬蒙塵那身寒磣的衣着,是不是有損慕氏家族的形象?可倉促間,找不到適合巨人穿戴的衣衫,現做倒是可以考慮,可捆神裝的死亡模式已經開啓,拖延時間就是白白扼殺喬蒙塵的生命。正犯難,慕重櫻突然說:“君父年輕時穿過的御龍胸甲,看起來挺適合他的,不如……”

    壯年之前,慕羽白身軀異於常人,幾個子女遠遠趕不上他。潛心修煉後身體縮爲常人,量身打造的御龍胸甲就束之高閣,再也沒有用過。

    對事不關己的外人如此上心,小妹何曾變成這樣?所以,聽慕重櫻嘴裏說出“御龍胸甲”,兩個哥哥都微覺詫異。

    苦厄澤地環境複雜氣侯惡劣,縱使喬蒙塵已經銅頭鐵臂,也可能承受不了——慕重聖。

    綠狛天性狡詐變化無端,又有異獸守護於旁,萬難接近;有胸甲的保護,至少有機會取得綠狛犄角;而拿到犄角,對形神宗的裨益自不消說——慕重銳。

    不同的視角和想法,幾乎同時,讓水火不容的兄弟倆迅速達成一致想法。他們對視一眼,微微點頭。

    “我看,我們一起進宮向大哥稟明情況……想來他也不會從中阻攔的。”慕重銳說。

    “隼掠罩呢?不是還在胥姑娘身上?!”翼小開突然替喬蒙塵着急起來,他和白螣都知道隼掠罩對喬蒙塵意義重大。

    慕重櫻不清楚隼掠罩爲何物,可見到老白和小開一臉驚惶,她忙說不妨,立刻命人前往風之國找胥寧珺,問她索要就是。

    要說,當神仙真的有無限紅利,須臾之間,騰雲駕霧的下人就取回隼掠罩。在他後面,還跟着一名美少女。

    “不是說好送我的嗎?怎麼又……”話說到一半,美少女停下來了。

    見到喬蒙塵巨人的身軀和奇詭的面容,胥寧珺一肚子的委屈,離開被嚇了回去。她怯生生看着巨人,不敢再往前走。

    “妹子,身子骨還沒恢復過來,馭氣飛昇很容易累倒。”慕重櫻連忙扶住她。

    胥寧珺:“姊姊,他怎生這副模樣?”

    時間緊迫,去遠處的都回來了,偏偏近在咫尺的還不見人影。慕重櫻實在沒功夫細細解釋,她貼身對胥寧珺耳語幾句,就待再入紫雲宮。頓頓頓,彩虹橋有沉重腳步踏上去。慕氏兄弟的身後,跟着三名金盔金甲的使者,當中一人捧着托盤,托盤上蓋了一方雲紗。雲紗星爍暗流,卻遮不住底下物事那雄渾無比的氣度。

    一番絮叨,慕重聖掀開雲紗,露出“御龍胸甲”的真容:上下裝各一,上裝黑甲銀胸鏡,雙肩飾有兩頭似龍非龍的獸首;下裝同樣是以黑色爲基調的長褲——已磨損得憑肉眼分不出是何材質,只在膝蓋處有圓圓的螢光流轉的護膝甲。

    到現在,喬蒙塵已經習慣隨遇而安。不過,獨釣石上五色液的洗禮持續發酵,蜂雪的推波助瀾,終於還是讓他人性退減,不管有沒有女士在場,他都毫無顧忌——脫衣服!

    這廝如此無恥,唬得兩個少女霞飛雙頰以手捂眼,慌得慕重聖揮雲撒霧,築成一個圓桶把他遮蓋起來。

    三日繞城,燦爛而和煦,一掃之前的驟熱。

    嗡嗡嗡,攝魂的聲音從圓桶裏面傳來,道行稍淺的如胥寧珺禁不住心慌意亂,趕忙捂住耳朵收斂神識。雜音過後,有一輪光環放射,兒臂粗細的雲霧無法蓋住光芒。叮噹有聲的金屬摩擦聲裏,這輪光環一道更比一道強。時間延後,窸窸窣窣的穿戴聲消失,圓桶內部綻放出的光環也漸次泯滅,一圈黑紫之光闖破雲霧,一個高大的黑甲武士出現。

    這身黑色裝扮,倒也同喬蒙塵那張黑臉蠻搭配的。也只有這種體型的衣架子,才配得上慕羽白年輕時用過的戰甲。

    看着如今早已歸隱深山、不問世事的老城主的衣鉢後繼有人,幾個層級較低的段錦腿骨一軟,就想納頭便拜,可一想不對,於是又拼命收勢,差點鬧出更大的笑話來。

    喬蒙塵扭頭左右看看,肩甲上的獸頭造型似曾相識?

    對了,無極淵巖上和冥人嘗有一戰,幾個面相可憎的花冥甲士,不也穿着這樣制式的盔甲嗎?!

    這身盔甲的主人,前生不會是冥族出身吧?喬蒙塵打一個激靈,被自己的突發奇想嚇壞了。他忙假裝整理盔甲,再一次細細打量着慕家三兄妹。只見重櫻清麗出塵、重銳英武挺拔、重聖……算了,依舊還是邋遢無雙——從他們身上,看不到一絲冥人的腐朽陰狠,更不可能和它們半點扯上關係。

    一定是他自己想多了!

    唔唔唔,又是什麼東西傳來怪聲。衆人循聲而覓,這次的聲音似乎來自白螣……不,是白螣背上的如意袋。

    老白搖着巨大的蛇頭表示很無辜,小開則咚地一下跳上蛇背,從如意袋中翻出製造噪音的元兇——織鋏!

    短而圓的織鋏,和獸皮書、會吸氣的怪珠子一起存放在如意袋裏,有時間無人理會了。喬蒙塵用過織鋏,知道這玩意兒頗具魔性,有一次不是因爲它的調皮,害得他差點被三殿下羞辱?

    這一次,它又想幹啥?找到組織了?

    喬蒙塵微覺奇怪中,餘光掃了一下右肩不知名的獸首,心中一片明亮:是了!一定是因爲御龍胸甲的緣故,織鋏跑出來溜鬚拍馬了!

    他從小開手中拿過織鋏,迎風一展,出了鞘的織鋏果然不同凡響,明晃晃亮堂堂,好似一柄自帶滿血技能、攻擊傷害具有加成屬性的寶劍。

    慕重聖兄弟是大行家,織鋏和胸甲的神性相合,拿給一個人使用相得益彰!織鋏和御龍胸甲,各自都是萬里挑一的寶物,在誤打誤撞之下配合使用,喬蒙塵不是如虎添翼嗎?

    於是,醒悟之後,兩人又各是一種心境,二哥開心之餘哪理會得了三弟的沮喪!

    祈求這小子最好回不來!慕重銳暗想,否則,器械格鬥時,恐怕本宗二代弟子無人是他的對手。

    拿出織鋏,喬蒙塵得意洋洋亂舞一氣,轟轟有聲的劍氣果然威力不小,連自己都險些被生成出來的怪異氣場絆倒。如此玩了一陣,滿足虛榮心後方才收起織鋏。

    不約而同,旁人一陣皺眉,幾個段錦畢竟年輕不諳世故,紛紛上前催促喬蒙塵儘快動身出發。許是獲得寶貝,段錦看似無理的吆喝,並沒有激怒瘋子,那雙黃燦燦的眼珠倒閃過無限憧憬。

    “走吧,老白、小開,隨我一道再冒一回險!”

    “小喬,稍等,”慕重聖深知無知者無畏的莽撞,有必要提醒一下:“必須派一個嚮導帶路,要不你們肯定找不到。”

    慕氏兄弟無權指揮段錦,就算大哥慕重炬也不行。前往苦厄澤地的引路人,是一個三段錦,是慕重聖極力勸說之下,八段錦車信出於人道的角度勉強點頭的。慕重聖知道自己分身乏術不說,更面臨不知是牢獄之災還是株連九族的罪狀,無法親力親爲保證喬蒙塵毫髮無損地回來參加大考校。

    三段錦名叫段自持,祖籍東皋國幽深之海某小漁村。

    很奇怪吧?下界人在應天城混出名堂真的少之又少,段自持算得上混得最好的,沒有之一。

    段自持當導遊,遇事轉身就跑,不用在乎別人怎麼看——出發前大當家車信特意如此交代。段錦管死不管埋,這是慕羽白立下的規矩,所以纔會有今天特立獨行、不受紫雲宮挾持的段錦組織。

    “喬……”胥寧珺望着高出自己半個身子的瘋漢,鎖龍井救孤、爻山荒漠生死一線、指峯農舍還神、草雲澗鬥氣……一幕幕場景從她腦海中劃過,淚花只在那雙美麗的瞳子裏晶瑩欲滴。

    她冰雪聰穎,早從別人的談吐中窺知,袋鼠媽媽喬蒙塵的下一個落腳點,遠在萬里之外的那片苦海之地。

    苦厄澤地,並不是路途中愜意的風景。上界人都不願輕易涉足的地方,何苦難爲一個涉世不深、先天不足的下界之輩?胥寧珺實在想不明白,爲什麼喬蒙塵的命運如此多變。

    慕重櫻看在眼裏,她深感喫驚,表妹胥寧珺的現狀,分明是一個少女懷春而不得的單戀。陌生的喬蒙塵,值得她付出相思、牽掛的痛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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