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氣喘吁吁的走上臺階,看着坐在不遠處弟弟,雙手撐着膝蓋,長出一口氣。
穿着一身黑衣的少年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兩隻腳晃啊晃。
一雙漆黑的眼睛看向遠方。
在這兒,能看見離村子最近的那個鎮上。
鎮上的房子都是混凝土建築,雖然不比城裏的高樓大廈,但至少不再是磚房、瓦房……或是破舊的茅草屋。
那裏。夜晚燈火璀璨,亮起一大片一大片的燈,耀眼的彷彿黑夜中璀璨的星羣。
過節。會燃起壯觀絢麗的煙花,綻放在夜空中,彷彿水墨沁染的畫。
今天是九月九,重陽節。
夕陽西下,晚霞將天邊染成紅色,極致濃郁,將少年半邊臉都映的通紅。
他仍舊看向遠方。
他……在等萬家燈火。
“白子鈺!說話!”
我走到他背後。
少年的背影瘦削,但我能想象的到他那張帶着些許疑惑的臉蛋有多俊俏。
因爲是我的胞弟,他長得很像我。
仍是不理我。
只是兩隻腳晃動的幅度小了些。
我乾脆也坐在他身旁。
這塊石頭下面就是懸崖,石頭的大小也只能容納兩個人坐,但我不怕,坐的離他更近些。
四隻腳晃晃悠悠。
天邊的晚霞將一切都映的紅彤彤的,山下的村子,遠處的鎮子,都處在一片紅色之中。
安靜。祥和。美好。
“姐。”
我弟弟突然問我,“咱們村外面,到底是啥樣的?”
今年我十五歲,剛上高中。
學校放假,我沒法在宿舍繼續住,姥姥就把我接回來了。
“外面?”
我和他一起看向遠方的鎮子,想了想,“外面有奶茶,有漢堡,有火鍋,還有雙皮奶和水果撈……”
“你說的怎麼都是喫的啊?”
或許聽到的不是他所想的東西,我弟弟微微皺了皺眉頭,但他依舊很好奇。
“奶茶好喝嗎?漢堡好不好喫?火鍋是什麼樣的啊?還有雙皮奶和水果撈……是什麼東西?”
與我同歲的少年眼中滿是嚮往。
整整十五年,從未離開過村子,他最遠的距離,也只能到這後山上來,坐在這塊石頭上眺望遠方。
“奶茶不能喝,喝了會拉肚子。我跟你講,我同桌就喝了兩口,她整整請了三天假在家休息,來的時候人瘦了好幾斤!”
我越說越來勁,一隻手託着下巴,側頭看着我弟弟。
“等回頭奶奶出去了,我給你在家做火鍋喫!麻辣的,燙上毛肚、肥牛、娃娃菜……還有白筍!味道特別好!”
他對我說的這一切極感興趣。
一雙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我,眼底藏着渴望。
“姐,我想出去看看。”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讓我們兩個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和他都明白,他出不了村子,奶奶也不會讓他出去。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避開了這個話題。
“我跟你說哦,尤其是那個漢堡特別好喫!兩片面包加上生菜和肉排,再配上可樂……簡直太爽了!”
我笑着看向他,“等下次回來,姐給你帶幾個,只不過我得揣懷裏,那東西涼了就不太好吃了……”
說着,我明顯感覺到了他的失望和落寞。
是啊,我在城裏,半年都不一定能回來一次,下次回來,指不定又要等到什麼時候。
他什麼也沒說,垂着眸子,掩下眼底的情緒。
我輕呼一口氣,伸手揉了揉他的柔軟的發,十分鄭重的向他許下承諾。
“放心吧子鈺,等姐姐長大了,一定會帶你出去!帶你喫漢堡,涮火鍋,還有各種各樣的好喫的……姐姐,一定會做到。”
少年的眼底閃過一抹光。
不明顯,卻還是被我敏銳的捕捉到了。
他擡起頭,看了一眼山神廟的方向,雖然很快就回過頭,但我也看到了。
只是他這一個不起眼的小細節,我這次才注意到。
天漸漸暗下來,鎮子上亮起了燈,遠遠看去,如同星羣。
“咱們走吧。”
我撐着手站起來,“一會兒天黑了,下山的路就不太好走了。”
瞥他一眼,我故作嗔怪,“你小子,以後不許再一聲不吭的就跑出來了,我剛到家媽就說你跑不見了,嚇得一家人都在找你!”
“嗯。”
我弟弟悶着聲音應了一聲,跟着我慢吞吞的起身。
我心裏清楚,他不想回去,或者說,他厭惡那個家。
十幾分鐘的下山路走了半個多小時。
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一進門,我看到了我的一家人。
媽媽還是和往常一樣的關心我們兩個,迫切的詢問我和我弟弟有沒有事。
爸爸從始至終都是沉默,他在這個家裏,好像沒有一絲一毫的存在感。
而奶奶……
“小賤蹄子!我孫子從來都不會這麼晚回來,你一回來他就這樣!喪門星,死人都沒你晦氣!”
她一如既然的看不慣我,伸手把我推開,一把將我弟弟拽進懷裏。
嘴裏還在不停的謾罵,“真不知道你姥姥把你接回來幹什麼喫的!怎麼沒死在外面?”
她一邊罵着,一邊拉着我弟弟往屋裏走,我弟弟幾次想開口爲我反駁,都插不進去嘴。
“不值錢的東西!明天趕緊給我滾回你姥姥家去!瞧你那個樣子,命中犯煞,遲早把你姥姥給剋死!”
這次,我並沒有像十五歲的時候忍氣吞聲。
我,罵了回去。
“我是禍害,你就是個老禍害!說我命中犯煞?”
我冷笑“就算是真犯煞,我也先剋死你!再把你屍體用破席一卷扔後山去亂墳堆裏去!碑都不給你立!”
我一字一句,“老!東!西!”
我奶奶愣住了。
我爸媽和我弟弟都不可思議的看着我。
他們可能覺得我是中了邪。
直接懟回去確實很爽,但以我奶奶的脾氣,怎麼能可能輕易放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