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記者今天就不回省城了,我回去先把明天要發的新聞稿子編好,再準備一下,你回來的時候,再把我帶回來不就行了?”
張東峯笑道:“好,蘇記者,辛苦你了。”
蘇菲菲說道:“你們領導的政績是幹出來的,我們記者的報道是跑出來的,不辛苦。”
張東峯心裏一驚,沒想到蘇菲菲的概括力這麼強,她不光長得好,看來還很有內涵,不愧是盧偉看中的人。
汽車上了高速,一路飛奔,張東峯一想到羣衆上訪,就覺得自己身上的擔子一下加重了。
張東峯明白,羣衆上訪到省城,絕對是有他們上訪的理由,他們也一定帶着怨氣。如果處理不當,羣衆的情緒不能得到及時控制,再鬧騰出點騷亂事件,很有可能比礦難所造成的影響還要大。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會把葉元秋本來就已亂石翻滾的升遷之路徹底給堵死了。
如何將事態控制到最小的範圍之內,將這些上訪羣衆說服回來,然後再解決他們遺留的問題,這是他繞不開的難題。
現在想想,當時他的主動請纓,是不是有點太沖動了?
本來的話,張東峯完全可以用自己暫時不熟悉情況爲由委婉推辭掉這項工作,讓葉元秋另派別人去。
可是,他還是勇敢地向接下了這個難題。
他知道處理上訪事件是一塊難啃的骨頭,不過,就算再難啃,他也得去。
縣府一把手,就是老百姓生活的大管家,如果只顧去做一些所謂的表面文章,忽略了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就是本末倒置了。
這樣一想,張東峯覺得他剛纔的主動請纓是對的。不僅僅是出於對葉元秋的解圍,也完全出於一個縣長的責任。
當“上訪”、“省城”這些關鍵詞一股腦兒涌進張東峯的腦海時,他首先想到了現在還在省城醫院裏的副縣長林清顏,他覺得應該先讓林清顏到省府把上訪羣衆穩住,然後等他趕到再做理會,否則,等到事態擴大後就不好收場了。
張東峯原以爲這位美女副縣長生活得很滋潤。
那天他從明寧鎮回來的路上同車,聊了聊,才知道林清顏這些年過得真是不容易。女兒七歲時,她帶着婆婆和女兒從省裏下到古林縣。
老公在省發改委當副主任,兩個人都當官,家只是一個概念。
很多人爲了當官,在子女教育問題上就會欠很多賬,子女不是小混混就是地痞流氓。
好在女兒還算爭氣,學習一直名列前茅,明年就考大學了。這是林清顏這些年最欣慰的一件事。
隨着年齡慢慢增長,她就特別渴望有一個溫馨的家,過一種恬靜淡然的生活。
也許是她對命運的抗爭,也許是她生來不服輸的那股子勁兒,心裏總有一個情結:男人能幹的事女人也能幹!
就是這個情結,支撐她走到了今天。
這些年古林縣的事情讓她疲憊不堪,一心想回到省裏,可也不是那麼容易。沒有一個可心的位置,還不如在古林縣先幹着。
電話一接通,聽到林清顏輕輕地“喂”了一聲,然後說道:“張縣長好!”
張東峯馬上意識到她的心情一定很不好,女兒要做手術,還不知結果怎麼樣,就關切地問道:“林縣長,女兒手術怎麼樣?”
林清顏嘆了口氣迴應道:“還好,手術剛做完,算是把雙腿保住了。有事嗎?張縣長。”
張東峯把情況簡單講了一下,林清顏馬上答應過去處理。
掛了電話,張東峯看着車窗外灰濛濛的天,他突然覺得,古林縣這艘大船光鮮的外表背後,潛藏着無數個隨時都將潰爛的黑洞。
他這個縣長,就像一個堵漏的船工,哪兒有洞就跑哪兒。怎樣才能讓這艘船快速而安全地航行,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理想。
這些年,他經歷了太多的上訪事件,輕者羣衆集會,靜立機關大門前;重者衝擊機關大門,發展爲惡性事件。
對於老百姓來說,只要火燒不到自家炕沿上,他們是不會輕易用這種方式去解決問題。
現在,這些人居然衝到了省城,肯定是有莫大的冤屈無法解決,才被逼上省城去申冤,究竟是什麼事情,讓他們如此興師動衆?
張東峯只覺得古林的這潭水很深,他現在還不知道究竟有多深。
但是不管怎麼樣,只要林清顏去了現場,他就可以稍微放心了,他相信她的能力,也相信她的爲人。
此刻的林清顏,還在醫院的病房裏。
女兒的車禍讓她一度陷入到了極度的悲傷之中,在電話裏她不好直接告訴張東峯,其實女兒是被縣公安局長陸平的兒子陸義撞的,是故意還是過失就不得而知了。陸義十八歲不到,仗着他爸是公安局長,在古林縣橫行霸道。
這一次,她從女兒口中才得知,陸義原來比老子好不到哪兒去。
女兒被汽車撞了之後,林清顏的婆婆顫顫巍巍地要撥打120,陸平的兒子居然威脅說:“別打110了,我爸是公安局長!”
女兒被送到省人民醫院,陸平居然連面都沒露,只派了老婆去醫院裏露了一面,扔了一萬元就沒影了。
以前林清顏見識過陸平的蠻橫。
有一次她分管的部門有個大型演出活動,召開協調會時,陸平就沒來。
打電話給他,居然說身體不舒服,正在醫院輸液。
後來林清顏才知道,他根本就沒病,那天他正在賓館打麻將。
林清顏旁敲側擊地在葉元秋面前提起過這事,可葉元秋只嗯了幾聲,並沒有明確的態度。
說白了,陸平根本就沒把她這個副縣長當回事。
女兒的這次事情,一下引發了林清顏對陸平的積怨,作爲母親,連自己的女兒都保護不好,還能算是一個稱職的母親嗎?
接到張東峯的電話,林清顏沒有猶豫,放下醫院裏的事情,拎起包就朝外走去。她不想把個人的情緒帶到工作之中,更不想讓張東峯對她失望,她要盡她的所能,助他一臂之力。
張東峯坐吳貴的汽車路過古林縣,祕書林興和司機徐哲早早就在路邊等着,信訪局的董局長帶着幾個人也在那兒等着。
張東峯下車後又上了徐哲開過來的汽車,只說了一聲:“立即去省城。”
汽車就立即起步了,縣信訪局的車尾隨其後跟了上來。
林興和徐哲都知道張東峯此時心情很不好,誰都不敢吭聲,怕惹張東峯不高興。蘇菲菲一看他倆怯怯的樣子,感到車上一陣沉悶,就悄悄問坐在副駕駛室的林興:“上訪羣衆到底爲了什麼事情?”
林興搖搖了頭:“我現在也不知道。”
張東峯此時反應過來,對坐在身邊的蘇菲菲:“蘇記者,這件事情你可得替我們保密,千萬不能給我們捅出去。”
蘇菲菲笑道:“沒想到我們的張縣長也有軟肋。”
張東峯長嘆一聲:“是人都有軟肋。”
蘇菲菲揚起頭,用挑釁的目光看着他:“可是,我們新聞記者不光要唱讚歌,還有輿論監督的責任。”
張東峯又一次感覺到她的目光是那麼像嚴青,心裏一軟,便淡然說道:“那就先爲我們唱讚歌,以後再對我們進行輿論監督。”
蘇菲菲調皮地笑道:“一起來不行嗎?”
張東峯勉強地笑了笑:“那不是以其矛攻其盾嗎?”
蘇菲菲說道:“其實,類似這種羣體事件,在全國一天不知要發生多少起。如果媒體要報道的話,天天報都報不完。”
“我也在考慮,爲什麼這幾年羣體性事件越來越嚴重了呢?關鍵的問題還是在於羣衆的訴求不能從根子上得以解決,纔會層出不窮。”
張東峯點了點頭:“你說得對,任何事物都是一對矛盾體,有矛盾不怕,怕的是不能正視。”
蘇菲菲緊緊盯住張東峯問道:“你能正視嗎?”
“能!”張東峯正說着,手機響了,一看是葉元秋打來的。
張東峯馬上接起電話:“葉書記。”
“東峯,到了嗎?”葉元秋的話裏明顯帶着幾分急切。
“還沒有,大概再過十分鐘就進城了。”張東峯說完,又補充道,“不過,林副縣長在省城,我已經讓她先去想辦法把上訪羣衆拖住,等我到了再處理,到時候有什麼情況我再給你彙報。”
“好、好!”葉元秋在電話里長出了一口氣。
本來張東峯還想問問明寧鎮圍堵的事情,還沒開口,葉元秋就把電話掛了。
到了省府大樓前,廣場上秩序井然,根本沒有上訪的羣衆。
張東峯和祕書林興先下車,讓徐哲把蘇菲菲送回家。
蘇菲菲說道:“不用這麼麻煩,我自己打車就行了。”
張東峯搖了搖頭:“這怎麼行?徐哲,送蘇記者回家!”
蘇菲菲看了看張東峯,說道:“那就直接把我送報社吧!”
張東峯剛一轉身,蘇菲菲探出車窗,大聲說道:“張縣長,你什麼時候走,一定給我打個電話!號碼我已經發你手機裏了。”
張東峯笑了笑,手在空中搖了搖。
林興忙着給林清顏的祕書打電話詢問具體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