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孿月 >第九幕 虎狼之伺 三
    元綏十年,八月十一,正午。暮廬城靖海侯府內,寒蟬不鳴,鴉雀不語。

    臥房裏傳出陣陣的均勻鼾聲,是祁守愚正酣睡其中。馮管家立於門外已經足有三炷香的功夫了,屋內的老爺卻始終沒有轉醒過來。躊躇半天,他還是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叩響了紅木雕花的房門:

    “侯爺,侯爺!世子眼下正在偏廳裏候着,您看是否去見一下。”

    過了片刻,方纔聽見屋內矮胖的親王於榻上翻動了一下身體,壓得牀板吱吱輕響,隨後略帶些不耐煩地道:

    “那豎子怎地又來了,如今乃多事之秋,他卻依然沒有一點耐心!”

    “不過就讓世子一直晾在那兒,似乎也不太好——”

    雖然隔着房門,馮管家說話時仍畢恭畢敬地向屋內鞠了一躬,禮數一點也不敢怠慢。可他話音剛落,卻聽靖海侯突然將案頭的一隻茶盅狠狠摔在了地上:

    “世子,世子,莫非他以爲自己是世子,所有人便都要哄着其高興了?如此頻繁地出入我王府,生怕別人看不見麼?閒言碎語一旦多了,連口水也能淹死人的!難道這點道理都不懂麼?”

    “小的明白了。您若是不要見,我這便去打發了。”

    見家主發怒,馮管家也不敢再多言語,轉身便要去送客。臨走時,還不忘將方纔祁子修塞給自己的一隻沉甸甸的錢袋自懷裏取了出來,滿臉的惋惜。

    誰知靖海侯的聲音再次響起,卻是同意見客了:

    “本王隱忍了這麼多年,倒也不在乎這一次見面了。讓他再等片刻,就說本王要更衣。”

    聽聞此言,馮管家臉上不禁一喜,將那隻小袋重新揣好,加快腳步朝前廳去了。

    早已於前廳中等得有些不耐煩的祁子修,此時只穿了身普普通通的皁衣,頭上的紫金冠也取了下來,儼然一副尋常百姓的打扮。自打進門後,他的目光便時不時地朝後院偷偷瞄着,甫一見到靖海侯矮胖的身影出現,便急不可耐地迎了上去:

    “王叔別來無恙,小侄又來擾您休息了。”

    祁守愚似乎對侄兒的這幅裝扮還算滿意,在臉上堆起了些許笑意,伸手示意其坐下說話:“賢侄,你我之間不必拘禮。此次到訪,應該便是爲了那件事吧?”

    他說着,又擡眼瞧了瞧立在身旁的管家。馮管家立刻會意,恭謙地退着出了前廳,順便將兩扇大門也嚴絲合縫地關上了。

    見叔父開門見山,祁子修也滿臉堆起笑容,深深作了一揖:“王叔果真明察秋毫。未知此番舟師艦隊出海之後,可曾傳回過什麼消息?”

    “那賢侄想要先聽好消息呢,還是壞消息?”祁守愚笑着,眼神卻是一凜。

    笑容頓時僵在了年輕的儲君的臉上,脣邊的髭鬚微微顫抖着:“王叔可莫要戲耍侄兒了。您不是已經派手下得力之人前去辦妥此事,又怎會有壞消息一說?”

    只一兩句話,矮胖的親王便已令面前的祁子修忐忑不安了起來。然而他卻漫不經心地端起管家剛剛沏滿的茶盅,放在口邊輕輕吹了幾下:

    “所謂壞消息,不過是天怒海峽中一連數日濃霧瀰漫,故而舟師各艦至今仍逗留在宛州西南的近海,等待掉隊的同僚,並未繼續東進。”

    “如此說來,莫非還未找到合適的機會動手——王叔可是同侄兒保證過,此次定會將子隱這個庶出子斬草除根,永絕父王廢長立幼的念頭啊!”

    “賢侄且莫心急,本王這不是還有個好消息麼。其實子隱他們所搭的那艘樓船,已於這場迷霧之中走得散了。若是不出意外,我所安排的人手此時應該已經將事情辦妥了。”

    然而這番回答明顯並不能讓祁子修放心:“什麼叫應該啊。這次子隱可是點名讓那個黑眼睛的小子陪同他一起出海去的。若是王叔你派去的人失手——”

    “失手?賢侄未免也太小看本王的手段了吧!”

    靖海侯聽聞此言後重重地哼了一聲,終於忍不住喝斥起來,“如今國主已病入膏肓,若是不出意外,曄國公之位已然是你的囊中之物了。倒是你,因爲害怕隨船遠去澎國會出意外,竟然當面駁了國主的意思,這纔給了子隱那個孩子可乘之機!如今既是求本王相助,卻又疑神疑鬼。說句不中聽的話,若是讓本王來選,也會動那廢長立幼的念頭!”

    祁子修連忙起身賠禮:“王叔莫生氣,莫生氣,是小侄失言了。小侄也是因爲父王對子隱寵愛有加,擔心萬一此事未能辦妥,若是調查起來,也會令王叔您爲難不是?”

    “你其實是想說,我們二人如今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吧?本王倒是須得提醒一下賢侄,你之所以還能坐在這世子之位上,正是因爲有手握舟師帥印的我鼎力相助。做任何決定之前都不可忘記,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說着祁守愚擡起頭來,直勾勾地朝對方看了過去。雖仍面帶笑意,卻讓年輕的儲君急忙避開了目光,又是深深一躬鞠了下去,不敢再多言語。

    屋內的氣氛瞬間變得緊張了起來,直至管家再次推門進來,才帶入了一絲微微的暖意。

    瞧見祁子修戰戰兢兢的模樣,馮管家生怕自己私下收錢的事情敗露,連看都不敢多看家主一眼,只是唯唯諾諾地稟道:

    “侯爺,人來了。”

    靖海侯眯起一雙眼睛,不耐煩地朝年輕的儲君揮了揮手:“本王接下來還有約,今日便不陪賢侄再敘了。馮管家,送客!”

    祁子修連連點頭,跟在僕人身後出了前廳。未出侯府偏門,他便遠遠看到門外騎在一匹灰玉色駿馬背上的武士。那人身着舟師玄甲,背上一柄寬背馬刀格外惹眼。其更是驕傲地高仰着戴有獸首青銅面具的腦袋,看胄盔上的翎羽,應該是位將軍。

    “馮管家,可否再透露一二,此人是——”

    世子忽然想起先前也曾有幾次見過那位將軍上門拜訪,卻始終隔着面具無法分辨其身份,忙扭過頭小聲問道。誰料管家的口風卻是頗嚴,一個勁地衝他擺手:

    “世子你便別問這些不相干的了,近日也不用再上門拜訪。侯爺他自有打算的,你放心便是。”

    送走世子後又目送着着其漸漸走遠,馮管家才匆匆奔回院中,來不及關門,便恭敬地去引候着的武士進屋:“還請平海將軍速速入內,侯爺早就在等您的消息了!”

    馬上之人也不多說什麼,自鞍上一躍而下,將馬繮交到了對方手裏:“我的灰玉驊特別喜歡喫王府上的草料,待會兒見過侯爺後,還要向馮管家討教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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