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不醒 > 第 30 章 賠罪
    監正大人摸了摸鼻子,表情像是喝了五盆洗澡水。然後他如同戴上面具,瞬間換了副溫和麪孔。他說:“十姑娘不僅美貌,更是聰慧過人。實在令在下敬慕不已。”

    “不敢當不敢當。”黃壤也笑意盈盈,“小女子生怕哪天八十六殿下又要求娶哪位姑娘,再‘順便’向小女子提親,那可就不好了。”

    ……這女人,真是記仇啊!監正大人心中磨牙,面上卻仍是笑若春風:“此事,實在是在下考慮不周,唐突了佳人,在下有錯。”

    現在知錯了?黃壤換了一個坐姿,說:“不敢不敢。八十六殿下出身尊貴,怎能向小小女子認錯呢?”

    監正大人左右看看,見四下無人,他於是放了心,問:“不知十姑娘要在下如何賠罪,才能消了這分心火呢?”

    這可真是,卑微到極點了。不過橫豎無人看見,便可當作沒有。

    黃壤又慢飲了一口茶,狗東西,服不服?嗯?服不服?

    她語氣又輕又柔,說:“這如何敢當。只是小女子深知監正擅手工,能以冰絲爲繩、珊瑚作綴,編成花繩。”這花繩,第一秋在夢外爲白骨崖的醫女們一人編過一條,及至到了夢裏,又送了戴月一條。黃壤緩緩說,“我見之心喜,也想向殿下討個賞。”

    這未免也太好辦了。

    八十六殿下忙道:“舉手之勞!”

    黃壤笑得又甜美又溫柔:“既然是舉手之勞,那就請八十六殿下編五百條吧。”說完,她貼心地解釋了一句,“畢竟黃家姑娘衆多,若是少了,怕不夠分。”反正你愛編,那就編個夠吧!

    五……五百條……

    但有求於人,又有什麼辦法?八十六殿下咬碎銀牙,吐出一個字:“可!”

    ——大丈夫能屈能伸!

    當天夜裏,黃壤隨第一秋進到上京。

    顯然此時監正還沒有那麼多可以用於趕路的馬車,他用的乃是來自玉壺仙宗的傳送法符。雖快但貴。

    黃壤不適應這符,一陣強光閃過,她眼前一白,腦中暈眩,頓時有些站立不穩。她身體一斜,身邊的監正大人立刻伸出手。黃壤靠在那隻手臂上,頓時扶上去,只覺得手臂似有千鈞之力,穩如山嶽。

    她等站穩身形,方纔鬆開,心中還咂着味兒。

    ——這狗東西,還挺能給人安全感的。

    此時,接引法陣外站着四個人,看衣上徽紋,隸屬朱雀司。衆人一併向第一秋行禮:“監正。”

    第一秋點點頭,收回手臂,道:“戴月被安置在宮中一偏苑,我這便帶十姑娘過去。”

    黃壤哪裏依他,她出了法陣,說:“本姑娘要歇息一夜,明天進宮。”

    說着話,她徑直出了朱雀司,往玄武司走。

    第一秋只得跟着她,道:“雙蛇果陛下催要得急,不可耽擱。”

    黃壤埋頭疾行,只覺得頭重腳輕。此時天色已經不早,暮色漸稠。而百年前的司天監與百年後佈局相同。只是還沒那麼多人。很多地方的裝飾也不夠精細,反正就是一個“窮”字藏在各處,若隱若現。

    經過一處,黃壤特意看了一眼——夢外的成元五年,這裏種着她親手培育的梅樹念君安。可現在,這裏並沒有。

    玄武司的學子就更少了,經常半天看不見人。黃壤隨口說:“他就是催得再急,也不能急在片刻。”

    “聖命難違,你如此懈怠,分明是藐視朝廷……”監正大人還打算再恐嚇一番。

    黃壤終於實話實說:“我暈你那個什麼勞什子傳送符……”

    說完,她捂着嘴,急跑幾步,扶着一根樹杆,開始乾嘔。

    監正:“……”

    好吧,看來今夜她就算進宮,也幹不了什麼了。

    監正大人等她吐完,正要帶她去客房。黃壤卻自顧自地往前走。她腦袋暈乎,腳步也輕浮,真是……這幾年武道白修了。

    她打了個哈欠,心中煩惡,頭又悶又脹。她來到一間臥房前,徑直推門進去。裏面桌椅、牀榻都是最熟悉的模樣。後面還有一個隔間,裏面擺着浴桶——黃壤可太清楚了。

    她幾步入內,在牀榻上坐下,說:“等看過種苗,我會列出需要添購的樹種。雙蛇果這種東西,我此前並未見過,恐怕還需要關於此物的典籍。”

    第一秋十分自然地俯身,爲她脫去鞋襪,說:“這些不用十姑娘交待,宮裏福公公自會負責。”

    黃壤嗯了一聲,忽覺腳上一涼。她低下頭,見第一秋已經將她的兩隻繡鞋脫下,整齊地擺放在牀邊。而她左腳的襪子也已經被他脫下,此時他正託着她的右腳,正解襪子的繫帶。

    黃壤瞪大眼睛,突然意識到,這是第一秋的臥房!還真是夢外習慣了!

    可第一秋顯然遠比她震驚,他提着黃壤的襪子,看看黃壤的臉,又看看她的腳。堂堂監正大人,竟當場手足無措。黃壤擡腿就是一記窩心腳,直踹得監正大人向後一個倒仰。

    ——也是他實在沒能回神,不然無論如何不至於此。

    第一秋幾乎狼狽地逃出門去,黃壤不顧赤足跳下牀榻。她幾步奔到門口,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監正大人站在門口,險些被拍扁了鼻子。

    他久久難以置信——怎麼自己就上去爲她脫鞋去襪了?而且更可怕的是,如果黃壤不阻止,他甚至連她的衣衫也打算脫下掛好了……

    如此微賤之事,自己竟幹得這般自然流暢,好像曾經爲她做過許多次一樣。

    難道自己在她面前,竟有不自知的奴性?

    監正大人一邊走,一邊整理着亂糟糟的思緒,越想越心驚。

    一直來到書房,他低頭一看,發現自己手上還攥着黃壤的一隻襪子。

    監正對天發誓,他絕沒有什麼奇怪的嗜好。但那隻襪子由白緞密織,上面還有兩根絲帶做綁腿,握在手上還挺香豔。再一想到方纔那隻白嫩到幾乎透明的小腳在自己胸口一踹。

    監正大人竟然有幾分心猿意馬。

    ——真是令人費解。

    監正大人坐在書案後,打算處理點公文,轉移尷尬。但那些往來文書案牘突然之間乏味至極。

    他撿了一本,看了半天,裏面文字密密麻麻,而監正大人滿心酥軟,都是來自胸口被踹那一腳的溫度。

    半晌,他索性將公文一扔,打算合衣在書房對付一晚。

    然翻來覆去半天,監正大人毫無睡意。房中美人不知是否入睡。監正大人拿起一頁法器圖紙,翻到背面,一邊想着美人豔色,一邊握了碳筆,隨筆亂畫。

    最後又看了眼桌角那隻白色的羅襪,竟一夜無眠。

    黃壤坐在熟悉的牀榻上,還挺高興。

    這裏其實不如夢外那幾日所見之華美,至少牀上幔帳就沒有那麼多珠圍玉繞。但這裏的陳設簡單到了極點,與百年後幾乎沒有變化。

    這讓人有一種時間錯亂的感覺。

    黃壤倒在牀榻上,第一秋的牀榻很乾淨,除了鋪得整整齊齊的枕頭和被褥,便再也沒有旁物。黃壤經過夢外的幾日,自然也不嫌棄。

    她扯過被褥一蓋,閉上眼睛。

    ——其實也沒什麼可羞恥的,對吧?畢竟夢外第一秋不僅給她脫過襪子,還給她穿過褲子呢。還給她搓過五盆……算了,真的算了。

    黃壤手腳一伸,把自己擺成一個大字型。到底是頭昏,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房間裏更漏聲聲,燭火高盞,她這一覺竟然睡得十分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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