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壤剛走出皇宮,黃洋已經迎上來。
“母親!”他手裏還提着方纔裘聖白開的藥,顯然在這裏等候已久。
黃壤問:“你守在此地作甚?”
黃洋道:“聽說陛下傳召母親,我……我心中不安。想着母親抱恙在身,我便趕了車駕,過來守着。”
黃壤上下打量他。
夢境中時光匆匆,她甚至沒能好好地打量這個孩子。
如今的黃洋,已經褪去了幼時的模樣,變成一個俊朗的少年。
“母親爲何這樣看我?”黃洋神情奇怪,以往的黃壤,總愛同他打打鬧鬧,並不是個嚴母。可此時,她的神情顯然過於沉鬱了。
黃壤問:“小辣子,你有煩惱嗎?”
黃洋道:“沒有啊。母親大人爲何又叫我小辣子?我叫黃洋!”
他很不喜黃壤這般隨意起小名的行爲。黃壤道:“爲什麼?人生在世,怎會毫無煩惱?”
黃洋將她扶上車駕,自己駕車往司天監行去。
“可我本是樹上一蟲,因遇到父親,這纔有一段奇緣。我有母親助我幻化成人,又有父親教我鑄煉法器。世人煩惱,在我眼中,乃是曾經不可求得的奇趣。又怎會當作煩惱?”
他說得認真,黃壤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母親這麼問,是因爲您有什麼煩心之事嗎?”黃洋忽然問。
黃壤被這個問題一頂,只覺得肺腑難受。
“我只是在想你方纔的話。”她喃喃道。黃洋說,世人煩惱,在他眼裏已經是不可求得的奇趣。而對於自己,又何嘗不是?
難道真要破夢,再回到那具囚牢一樣的軀殼?
不……
真是再也不想了。
黃壤坐在馬車上,車駕平穩地駛向司天監。
司天監,第一秋和謝紅塵一併入內。
幾乎同時,黃壤撩起車簾,從馬車上下來。
監正大人下意識上前幾步,扶住夫人的手,助她下車。
謝宗主眉心微皺,並不言語。
黃壤搭着第一秋下了車,回頭看見他,不由一愣。
謝紅塵這才輕施一禮,道:“阿壤姑娘,好久不見。”
黃壤回了一禮,道:“謝宗主大駕光臨,司天監真是蓬蓽生輝。”
謝紅塵不喜黃壤這樣的客套,這讓他覺得,二人生疏至極。而一旁,監正大人道:“去了何處?手爲何這般涼?”
說着話,他半擁着黃壤,一路進了門。
謝紅塵緊隨其後,黃洋酸溜溜的,道:“這兒子若不是親生的,就是奇怪。連看都不容易看見哈?”
第一秋這才瞪了他一眼,道:“閉嘴。”
黃洋生來皮癢,非要被父親大人訓斥了一句,這才滿意。他悻悻地將馬車交給下人,又將方纔裘聖白爲黃壤開的藥取出來,自去替黃壤煎藥。
第一秋擁着夫人,帶着謝紅塵一路來到書房。
謝紅塵盯着他攬在黃壤腰間的手,只覺礙眼無比。他道:“監正可否先將手挪開,容我等談談正事?”
第一秋冷哼一聲,將黃壤讓到書案後坐下。黃壤無視這兩人鬥嘴——有些人,似乎生來就不合。
她問:“謝宗主爲何與家夫在一起?”
黃壤心中一頓,謝紅塵道:“家師已經受刑,千真萬確,絕無虛假。如果還有人修習魔功,這個人是誰?”
他看向黃壤,道:“阿壤姑娘曾不止一次向在下提過怪夢。不知姑娘是否知道其中原由?”
二人目光匯聚,看得黃壤想要躲避。
沉淪夢境的感覺真是太好,爲何破夢?
她目光垂地,過了許久,道:“曾經,我交給夫君一柄茶針,夫君可還記得?”
第一秋驀然想起。他自袖中抽出這根透明的茶針,道:“夫人曾交待不可遺失,爲夫一直隨身攜帶。”
謝紅塵目光聚集,見這茶針身如寒冰,通透無瑕。
他接在手中,觀察許久,道:“此爲何物?”
第一秋道:“是很古怪的法器,其上咒語,與盤魂定骨針頗有共通之處。”
謝紅塵反覆打量,一時之間,也看不出其中奧妙。
黃壤一語驚人,道:“如今,我等皆身處迷夢之中。此物若融化,怪夢便將甦醒。”
隨着她出話一出,整個世界似乎卡頓了片刻。下人入內奉茶,杯盞尚未放到茶前,便以一種怪異的姿態停住。
第一秋和謝紅塵都察覺了異樣,二人倏然起身。下人卻又繼續奉茶,世界之中,時間繼續流動。
黃壤一直等下人離開,復又說道:“而此針,正是我入夢之時,一灰衣道人所賜。”她回身,看向第一秋,道:“前不久,我親眼見到了這個道人。他正是……當今陛下,師問魚。”
第一秋和謝紅塵久久不言。
許久,謝紅塵說:“可師問魚凡人根骨,並不見多少修爲。”
黃壤隨後又道:“今日,我發現一事十分巧合。而我剛剛發現此事,陛下便召見了我。”
第一秋心中一跳,問:“他說了什麼?可有爲難於你?”
黃壤搖搖頭,道:“他極力勸說,讓我不要破夢。”
謝紅塵怔住,道:“不要破夢?難道夢外,有何不如意之處?”黃壤看過來,謝紅塵迎着她的目光,道:“否則阿壤姑娘何以猶豫不定?”
這個人,真是敏銳。
黃壤道:“夢外,謝宗主被謝靈璧奪舍。而謝靈璧修習的魔功,在得到了謝宗主的軀殼之後,威力大增。我等俱非對手。家夫爲護我,已經重傷垂危。”
她一字一字,講述夢外的慘狀。
卻惟獨沒有提及自己。
第一秋和謝紅塵皺眉,此事若是以往,他二人定然不信。
可此刻,二人心性動搖,竟然也開始思索起這離奇之事。
第一秋問:“方纔夫人說,你發現一事非常巧合。何事?”
黃壤已經無可隱瞞,她道:“我發現典籍上記載,一念神步三次入塔降魔。而我入夢之時,陛下也正是站在九重高塔之上,賜我入夢茶針。宮裏,圓融塔找不到建造者。這豈非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