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山就在秦嶺的腳下,而此時的驪山,與關中其他的地方並沒什麼兩樣,松柏長青,壯麗翠秀也被冬日的嚴寒所摧毀,隨處可見是光禿禿的樹幹,及大片的凍硬土地,被掩蓋於冰雪之下。
一條條飄起雲霧,好似髮帶一般纏繞在山腰,隨風緩緩飄動,白雪皚皚的驪山被襯托的時隱時現。山腳下的渺渺炊煙,零星的人跡,要比戒備森嚴、氣氛壓抑的湯泉宮,不知道好上多少。
站在西繡嶺的烽火臺上,李賢面色深沉的向遠方望去,《史記》中記載的:烽火戲諸侯,一笑失天下,便是發生在這裏。即便知道這個典故是捏造的,他也願意來看看。
誰能想到倍受崇敬的司馬遷,也是一個肆意捏造史實,無的放矢之徒呢!所以說,歷史充滿了偶然,也充滿了如果,畢竟它是由人所記錄的,而記錄的人就是其中最不確定的因素。
雖然對歷史一知半解,但李賢還是知道“他”最後的下場就是從被廢到被迫自盡。時下的他,已經顧不得司馬遷爲什麼造假了,當前首要是怎麼融入這個時代,然後擺脫多舛的命運。
“高高驪山上有宮,朱樓紫殿三四重。這驪山,這湯泉宮,卻是個有故事的地方!”
見雍王從神遊中走出來,站在其身後的王府修撰-王勃,將手中的大氅,輕輕的爲其披上。這位殿下自從上個月病了一場後,就像變了一個人,行爲、作派,完全不像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所以,伺候早這麼早慧的皇子,王勃都格外小心,生怕出了紕漏,惹怒了殿下。
“子安(王勃),你知道這驪山的歷史嗎?”
“回殿下,臣頗知一二,請殿下指正。”
見李賢點頭,王勃也壯着膽子,一邊說,一邊有意無意的掃上兩眼。讓一個不及弱冠的少年郎,面對當朝親王,說心裏一點不緊張,那絕對是假的。
驪山景色宜人,溫泉蕩邪去疾。傳說遠在西周時期,就已成爲周天子的遊幸之地。那時的溫泉名“星辰湯”。
《三秦記》載:“始皇初,砌石起宇,名驪山湯,漢武加修飾焉”。北周武帝天和四年,令大冢宰宇文護造皇湯石井。隋文帝開皇三年,列植松柏千株,修屋建宇。
至大唐逐步形成規模。貞觀十八年,太宗詔左衛大將軍姜行本,將作大匠閻立德建宮室樓閣,賜名“湯泉宮”。湯泉宮-津陽門前的御碑,就是太宗皇帝的親自所書。
“博文強記如此,且對答如流,也算是本事!”
“鬥雞殿的事,本王替你扛了,行李就不用收拾了。”
鬥雞,在秦漢時期就已非常盛行,《史記·袁盎傳》:“盎病免居家,與閭里相隨行,鬥雞走狗”,漢高祖劉邦的父親就是一個鬥雞走狗迷。
三國時,鬥雞亦很活躍,曹植有詩:“鬥雞東郊道,走馬長湫間”。魏明帝爲了鬥雞還特別建造了一座鬥雞臺。
唐代民間習俗,鬥雞多在清明節。皇帝李治也頗爲喜歡,不僅在宮中修有鬥雞殿,還特意在長安兩宮間設立雞坊,四時皆斗的常戲。
前些日子,英王-李哲(李顯),非拉着他去鬥雞殿玩耍鬥雞,挨不過兄弟的軟磨硬泡,李賢也就去陪他玩了一把。
可能即興,也可能是問題愛賣弄的毛病犯了,王勃當場寫了一篇《檄英王雞文》,討伐英王的鬥雞,以此爲雍王助興。
不曾料到,此文輾轉傳到皇帝手中,聖顏不悅,讀畢則怒而嘆道:“歪才,歪才!二王鬥雞,王勃身爲博士,不進行勸誡,反倒作檄文,有意虛構,誇大事態,此人應立即逐出王府。”
李治認爲此篇意在挑撥離間,欽命將他逐出長安,今兒就是其在李賢身邊的伺候的最後一天。原本以爲,憑着自己的才情和苦心經營打通的仕途就要毀於一旦,可沒有想到竟然有峯迴路轉的可能。
“殿下,陛下已經下旨了,這,這能行嗎?”
王勃一臉難色,他既爲自己的仕途擔心,也爲雍王擔心,畢竟木已成舟,殿下要用什麼藉口,留下自己呢!
“這就不用你管了!記住一點,以後要收一收身上酸氣,最起碼不要在外面顯露出來。”
撂下這麼一句話,李賢緊了緊身上的大氅,返身向西側的望京門走去。既來之,則安之,來都來了,早晚不都是要面對的麼!
暖殿流湯,玉渠香細,宛如仙境,置身此地,不僅能掃盡寒氣,更容易讓人心生惰意,陶醉其中。
看看上面那對至尊夫婦就知道,穿着單衣,品着香茗,神情怡然自得,有一搭無一搭的手談,過的不是一般的愜意。
抖了抖袍子,李賢上前,拱手見禮:“見過父皇,母后。”
“哦,六郎來了,免禮吧!”,放下手中的棋子,武后笑眯眯的說了一句。
武后的心情顯然不錯,不僅免禮、賜座,還讓宮人給他拿些從南方送來的瓜果。天家果然富貴無邊,即便外面白雪皚皚,這裏依然能喫到時鮮的瓜果。
果然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關中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還穿着單薄的衣服,靠着體溫與寒冬對抗呢!可這裏,該怎麼樣,仍然還怎麼樣,這就是皇權!
李賢是想吐槽兩句,可一想到當面的是什麼人,且自己如今又是這“朱門”的一員,到嘴邊的話,也就生生地嚥了下去。
不過,他也並沒有動盤子裏的瓜果,只是拱手謝了恩,挺直了腰板,等着盯着棋盤的皇帝說話。
這一幕,當然也被武后看在眼中,心中道了一聲:迂腐,也沒有繼續說話,隨手拿了一枚棋子,落了下去。
“朕原以爲,你會來的早一些。”
十一歲的兒子,拒絕親生母親的賜予食物的行爲,在李治眼中就是耍小孩子氣。他當然知道李賢是爲什麼來的,且也一直在等。
“你對朕的處置不滿意麼?不知道這天家最忌諱的是什麼嗎?”
李治語氣生硬,當然是有原因的,大唐不僅繼承了前隋的國體官制,更是繼承頗爲嚴重的內鬥,前朝、後宮莫不如此。
從武德九年的玄武門之變,其次是貞觀中期的儲位之爭,再到永徽初年的高陽公主謀反一案,最後武后與王、蕭二后妃的“生死時速”,及犧牲品李忠。
皇室的內鬥,帶動着前朝,政局,且一次比一次大,大有愈演愈烈之勢。李治這輩子,見的血腥太多了,他不想皇子們被身邊的奸臣挑撥,再次出現手足相殘之事。
“生棟覆屋,怨怒不及,弱子下瓦,慈母操棰,何況陛下爲天下父呢,兒臣不敢!”
李賢心裏清楚,父皇要的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天家氣氛。心裏就是再不滿,面子上的活計,必須做足了。
皇帝還沒有迂腐到與一介腐儒一般見識的程度,他在乎的是李賢的態度,是否與他的兄弟心生嫌隙。
來之前,李賢命內宦,將院子裏的那條通體雪白的小狼犬,送到了李哲的寢殿,相信這份禮物,足以彌補兄弟之間那小小“誤會”。
小孩子嘛,撂抓就忘,這是很容易修復的,犯不着大動干戈,輕動兩府的近臣。傳出去,那些喜歡搬弄是非的小人,還不知道會傳成什麼樣呢!
總而言之,萬般有錯,都是在他一人身上,體恤手足不夠,馭下不嚴也行,他都扛了。如此了結,對於陛下的面子和皇室的體面、團結,都是一個周全的處理方式。
“哦,這麼說,你都替朕想好了?”,李治的聲音瞬間下降了幾度,且有意無意的看了武后一眼。
注意到變化的李賢,趕緊回了一句:“兒臣只是諫言,僅僅是建議,具體怎麼辦,還要看父皇的聖裁,僅此而已。”
哼,“天子一言九鼎,朕說過的話,豈能因你一黃口小兒而改變!”
“讓王勃去鄠縣做縣令,他要是再出岔子,朕唯你是問。”
李治的話雖然說的很不客氣,但事實上,他已經準了李賢的諫言,即沒有拿掉王勃在雍王府的差事,同時還實授了一個京縣縣令。
由此可見,他對李賢的團結兄弟,且適當補救的態度,很是滿意,否則也不會就此寬宥了王勃。
“諾!”,嘴角微微上揚的李賢,躬身行了一禮,轉身退了出去。
待李賢的背影消失後,李治淡淡地說了一句:“你發現沒有,這小子最近變化的很大啊!”
精於世故的武后,當然明白皇帝所言的含義,只是攤開雙手,無奈道:“陛下,這可不是臣妾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