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基礎教育如何改變現狀,王易一直在想。

    現在這個時代,想要對抗士族,幾乎是不可能的--這種事情,不是沒有人去做,就比如曹操,一直在利用寒門的力量對抗士族,比如他手下的那些重臣,大部分都出身於豪強集團而非士族集團,同時也展現出了極其優秀的能力,協助他在前期橫掃北方,奠定了一統的基礎。

    可是這也有個前提,那就是在黃巾之亂中,士族的元氣,被摧毀得太多了,不光黃巾,黃巾之前的兩次黨錮之禍,也讓士大夫集團遭受了嚴重的打擊。

    雖然那兩次黨錮之禍,本質上還是士大夫集團聯合外戚與宦官集團的權力鬥爭,然而不得不說,那時候的士大夫們還是都有着很強的豪氣與正氣的,三君、八顧、八俊、八及、八廚這些人,也許中間有不少是沽名釣譽之輩,然而真正有事的時候,還是這些人挺身而出,不怕身亡家滅,也要做一些他們認爲對的事情。

    年過八旬的陳蕃,在宦官們假傳詔令要追捕他的時候,他沒有逃亡,也沒有束手就擒,而是拔劍而起,率自己身邊僅有的數十名太學生拔劍衝入承明門,要用自己的刀劍,去皇帝面前,去討一個明白!

    議郎巴肅參與了竇武陳蕃要誅殺宦官的計劃,可是宦官不知道,只是將他囚禁了而已,他卻以有罪不逃刑的理由自己去投案,縣令想要解印與他一起逃亡(陳宮對曹操幹過的事兒),巴肅不肯答應,最終一起遇害。

    陳蕃的友人朱震棄官痛哭,收葬了陳蕃的屍體,並將他的兒子陳逸藏到甘陵,被人告發。朱震全家被捕,都受到酷刑,然而朱震誓死不肯說出陳逸的行蹤,陳逸得以倖免。

    此前曾得罪宦官的張儉四處流亡,在路途上,看見人家就前往投宿(”望門投止”這個成語就是這麼來的),每戶人家即便知道會引來殺身之禍也願意收留他,張儉在衆人的幫助下,得以逃亡塞外。因爲收留他而被追究滅門的,前後有數十家之多宗族親戚都被殺害,郡縣因此殘破不堪。

    如此可歌可泣之事,屢屢可見。

    可是正氣畢竟是喪失了,有節氣的,有義氣的,在這樣的禍亂中,是最先站出來的,也是最先死亡的,而那些膽小的,畏懼的,甚至依附強權不在乎公理的,卻活下來了,於是強漢的氣象,就那麼突然地衰敗下來了。

    桓帝期間,第一次黨錮之禍,靈帝期間,第二次黨錮之禍。

    朝廷中的正人,逐一喪失,奸邪之輩,得居高位。

    所以後世人都認爲,漢之亡,非亡於黃巾、董卓,也非曹操、曹丕,而是在桓、靈的時候,就已經根基朽壞了啊。

    所以一朝黃巾亂起,朝廷竟無能爲力,只能讓各地太守自行募兵平叛,朝廷的虛弱,讓全天下都知道了。

    所以一朝董卓入朝要行廢立之事,滿朝文武,都沒幾個人敢發聲,朝廷的威儀,全天下都知道喪失了。

    始終一個強大的朝廷,是因爲有了那些出色而強大的人,才能夠變得強大,而不是先有了朝廷,纔有了那些強大的人。

    士族的力量,損失了太多,所以初期曹操依靠豪強,開始壯大起來--光武帝其實走的就是這條路子。

    然而在北方差不多平定之後,士族得到了穩定的環境,他們開始恢復元氣--這就是士族最可怕的地方,他們有知識,同時還有傳承,士族也許會連續幾代都出一些庸庸碌碌的子弟,可是他們的傳承,卻不會斷絕。

    他們也許出不了幾個天才,可是教出來的那些普通人,能當官的人,就能夠讓他們的權力一直得到保證。

    而寒門、豪強,這些缺乏傳承的,想要出人才,就只能靠天分。

    可是天分卻是沒法傳承下去的,天才都是不會教書的--因爲他們本能的就覺得,這些東西,看看書就能全部瞭解了,到底有什麼可教的呢?

    所以曹操的兗豫軍事集團,劉備的核心人才圈子,在他們這一代,固然是將星如雲謀士如雨,可是到了下一代,卻不可避免的全部變得平庸。

    郭嘉的兒子賈詡的兒子張遼的兒子典韋的兒子許褚的兒子……

    關羽的兒子張飛的兒子趙雲的兒子諸葛亮的兒子……

    這些人中,又能有幾個人才呢?

    所以在後期,曹魏集團除了宗族子弟之外,就只能靠河東士人,潁川士人,

    各地的士人。

    鍾會一個靠家世得居高位的人,隨便找個理由,就可以砍了虎侯許褚的兒子許儀。

    要是兗豫軍事集團還有着龐大的實力,他敢這麼做?

    而蜀漢後期,也只有姜維一個人能支撐大局,五虎上將的後人們,有幾個能派上用場的?

    而士族卻能夠依靠自身的教育系統,源源不斷的出產人才。

    這纔是他們最可怕的地方。

    他們壟斷了知識。

    他們擁有着傳承。

    而在被清洗過幾輪之後,原本可能還有些天真,還比較講規矩的士族們,開始赤裸裸地搶奪利益,一點權力他們也不想分出去,在這樣的情況下,九品中正制,應運而生,士族對權力的壟斷,達到了中國歷史上的最高峯。

    然後呢?

    士族們就不可避免的迅速腐朽了。

    畢竟絕對的XX,就要帶來絕對的XX。

    所以魏晉的那些士人們,都嗑藥,喫五石散,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開始清談,開始追求個性,開始追求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要麼就是極度奢靡開始炫富,不說人話不幹人事,整個社會的習氣急轉直下,底層人民飽受壓迫又看不到上升的渠道,於是接下來就”天街踏盡公卿骨”。

    所以王易其實不想消滅士族,所謂的士族,不過是比較早的獲得了知識傳承的那批人罷了。

    他們需要的,是競爭對手,需要的是一些壓力,一個國家的上層如果太過固定,沒有絲臺的流動,那麼這個上層必定就是腐朽的,腐敗的,不思進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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